唐宪宗元和十五年,江苏徐州的燕子楼。
这是一栋典型的唐代木制结构小楼,建在河边周围有花有草,特别是二楼的屋檐,制作的相当别致,飞檐挑角,宛如一只展翅的燕子。雕梁画栋,每一个细节上都无比精致,无不在展示着它的迷人魅力。
朱红色雕花的床榻上,女人已经绝食3天了。无论他人如何劝她,她都毫无回音,如同定格般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手中的一封信。
信的落款:香山居士。
他,就是白居易。
30年前的白居易对诗词的诵读成瘾,“以至口舌成疮,手肘成胝”,他则对此自得其乐,有诗云:“酒狂又引诗魔发,日午悲吟到日西”。籍此,人送“诗魔”称号。
而在这时,名扬天下的白居易官居校书郎,来到徐州之后被邀请至当地守帅张愔府中做客,席间与他的铁杆粉丝女子关盼盼相遇。席间关的一曲《长恨歌》和《霓裳羽衣舞》搏得众彩,令白居易有种倾城倾国的杨玉环再临的既视感,当即挥毫写下“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
出自大诗人白居易之手,关盼盼随即名扬四方。
两年后,张愔病逝徐州。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张家各路妻小收拾细软各奔前程而去。唯有年轻貌美,才华过人的关盼盼难以消磨二人情谊,矢志为夫守节。
随后张府易主,她便与一位年迈的仆人来到这燕子楼,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白居易的这种快速生长必然会在其他人的眼中变成是野蛮式掠夺,比如,李绛,原本将白居易当做宰相来培养的他反而中途反悔,致使白白居易几度被贬。同时,在同僚们眼中的白居易则被看成是:
衣冠之土,并皆忌之,咸曰,“有学士才,非宰臣器也。”
十年后,白居易关盼盼的《燕子楼新咏》诗三首,诗中展示了关盼盼在燕子楼中凄清孤苦、相思无望、万念俱灰的样子。
既然如此怀念亲夫,还为何苟且于世十年?
这就是白居易的回答:
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
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暗含了白居易对关盼盼不殉夫守节的讽刺。
关盼盼看到了白居易的诗,哭泣着说:“我并非不能殉情而死,只怕我死之后,人们会认为我公重色,有从死之妾,这岂不玷污了他的名声。”关盼盼看罢回诗:
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
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相随。
随后便开始绝食求死,十天之后,在弥留之际,她又竭力提笔补上一句:
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
在关盼盼眼中,鼎鼎大名的白居易这时已成了一个幼稚的儿童,那里能识得她冰清玉洁的真情呢!
古人亦有与白居易持不同之见的诗人。宋代大词人苏轼曾夜登燕子楼而梦见关盼盼,作词云: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觉梦,但有旧愁新怨。异时对南楼夜景,为余浩叹。
词中凝聚了他对这位闻名古今的舞伎的同情和感伤。
已经66岁高龄的白居易,自知时日无多,便遣散了樊素和小蛮等一干侍从,独自回到院子中对着家中斑竹长嗟不止。
《览镜喜老》——白居易
今朝览明镜,须鬂尽成丝。
行年六十四,安得不衰赢。
亲属惜我老,相顾兴叹咨。
而我独微笑,此意谁能知?
诗还诗一样的诗,白居易还是那个处处语惊四座的白居易,但此后的他渐渐的学会并习惯了沉默。开始将他的非凡才华投向另外一件使他一直没有完成的事业,并付诸自己的余生去潜心完成。
他在院子里摆起了一张偌大的桌子,并将自家院子中的各种太湖石一个个摆弄过来,在院子中以其形态做列队,不断的重新审视,编排着,院子渐渐的被他的石头所占满,并忙碌起来。
4年后,《太湖石记》等横空出世。
而在正厅里已经挂了30年的一副关盼盼的画像,在微风中不停的摇摆。
843年白居易的《太湖石记》石破天惊,开辟了人们对于太湖石的审美鉴赏道路,让人们对太湖石在形态认识上进入初识阶段,以他瑰丽的笔触详细的记述了当时太湖石各种形态和现状,这是他眼中的太湖石:
有盘拗秀出如灵丘鲜云者,有端俨挺立如真官神人者,有缜润削成如珪瓒者,有廉棱锐刿如剑戟者。又有如虬如凤,若跧若动,将翔将踊,如鬼如兽,若行若骤,将攫将斗者。风烈雨晦之夕,洞穴开颏,若欱云歕雷,嶷嶷然有可望而畏之者。烟霁景丽之旦,岩堮霮,若拂岚扑黛,霭霭然有可狎而玩之者。昏旦之交,名状不可。撮要而言,则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覼缕簇缩,尽在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
▲白居易《太湖石记》及配图
除了将太湖石上升至文学层面的白居易,还有他们,也是与太湖石有着深厚的不解之缘的一帮人。
张良:修成张良石
太史公手眼通天,天下之事无所不入其耳,奇石异玩自然是在他的眼力之中。
(▲张良画像)
据《史记·留候世家》中记载,汉开国功臣张良就对奇石有着独到的认识和异于常人的兴趣,比如他在自家客堂正中就供有一方奇石。到后来隐居期间,更是整日与奇石为伴,尤为喜欢青黄结晶的腊石。
这种腊石多由黄、黑、白三色组成,黄色似人生富贵仁厚、威严尊贵;黑色似人生的道路坎坷波折、曲折不平;白色似人生的品质冰清玉洁、出污泥而不染。后人为了纪念张良的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宁死不屈、恩怨分明的品德作风。将此种石头称为“张良石”。
当然,这与他后来修仙可能没啥关系……
陶渊明:赏石界祖师爷
魏晋南北朝时期,整个社会崇尚着诗酒风流潇酒的气息,人们追求更为优雅的生活方式的做法便自然催生了对奇石的全新解读。魏晋人们就此掀开了赏石文化的新篇章,他们将奇石从景观点缀中脱离出来,逐渐形成了把奇石作为供石,进行独立欣赏的风气。
(▲陶渊明画像)
最著名的赏石人物,就是各种膜拜自然,追求回归自然,并被后世文人尊奉为赏石祖师的田园诗人陶渊明。最有名的,就是他爱的那个“醒石”的传说:
相传,陶渊明住宅旁边的菊丛之中,有一块如砥的大石,纵横各有丈余,令他格外喜欢。这位大诗人每逢贪杯喝醉了,便蹒跚走到大石旁边,然后坐卧其上。此刻,他往往在赏菊之余,诗兴大发,写下了一首首耐人寻味的诗篇,后来,他感到这块大石能让他醒酒,能让他提神,又能让他诗思泉涌,于是对这块大石充满了情意,便给其起名“醒石”。
杜甫:画风略怪的顽主
进入隋唐、赏石、藏石之风已成潮流,许多文人雅士爱石成癖,他们将奇石供于客堂书斋,清闲时面对奇石,凝神遐想,神游期间,并由此勃发诗兴。
(▲杜甫画)
关于清代钱塘人诸九鼎作《素园石谱》中有记载,“诗圣” 杜甫是当时民间最有影响力的奇石收藏家:
“今偶入蜀,忆杜子美诗云:`蜀道多早花,江间饶奇石’,遂命童子向江上觅之,得石子十余,皆奇怪精巧。”
没错,就是那个整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杜甫,杜甫在世期间,最大的问题就是解决其衣食住行,这让他数次“为五斗米折腰”,最后甚至还死于一顿饱饭……和奇石的赏玩,甚至收藏,简直使人难以想象。
然而,他确确实实也是那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杜甫。所以,杜甫在对奇石的收藏和鉴赏上有着异乎常人的见解和表现力,这一点并不为奇。
李德裕:实力玩家
在唐朝,最有名的藏石家是唐武宗时的权相李德裕,藏奇石异玩数以千计。对奇石珍玩有着异常的热情,谓之 “ 奇石林立左右” ,甚至还在临终遗言时对子孙说:“ 凡将藏石让他人者,非吾子孙也” 。
(▲《李德裕见客图》
李德裕家中的奇石千奇百怪,形态各异,无所不有,无所不奇,为当世人所津津乐道,据说皇帝也经常去他们家后院欣赏他所收藏的这些奇石珍宝。
牛僧孺:友情客串
另外,在当时, 还有一位有名的人物是牛僧孺,嗜石到了“ 游息之时,与石为伍” 。甚至到“ 待之如宾友、视之如贤哲、重之如宝玉、爱之如儿孙”的境地,白居易著名的散文《太湖石记》即为牛僧孺藏石所写。
另外, 在唐代还有一些著名的诗人如张枯、陆龟蒙、杜牧等也都是奇石爱好者,并流传下许多咏赞奇石的诗文。
李煜:最高级别玩家
到了宋代,整体社会对于审美的追求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和热度。这时,一个个最有实力的玩家便杀将进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被后人称为“ 后主” 的李煜,他的诗绝代一时,而他对于奇石的赏玩,他更是为艺术敞开君主大门,开启了“ 痴迷型” 赏石模式。
(▲传说中的“灵璧研山”)
李煜藏有两方研山(中国墨池的奇石)为稀世之宝,并为它们专们赋予名字“灵璧研山”。等唐代没落之后,他的两放“灵璧研山”在天南地北流传七、八百年而成珍闻。
据说他偶得一奇石,因造型奇特,中有墨池,故取名“灵璧研山”。李煜对此石珍爱异常。甚至在兵临城下江山易主时,他仍不忘中途折返,回到皇宫,冒死带上着两款“灵璧研山”再逃命!城破,李煜被俘,而他的研山石不知所踪,流落民间。
苏东坡:绕不过去的超级顽主
说起宋朝,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一个人,他几乎在各个领域都有他的身影,按康震先生的说法就是“苏东坡不光是喜欢在自己擅长的诗词方面把别人都打的落花流水,更喜欢到别人擅长的领域内胡乱捣乱”。而对于收藏奇石,把玩奇珍,自然对于一个诗书画齐活的大文豪来说,形同家常便饭。
这不,在整个北宋年间,他是当时最具代表性的藏石名家。
苏东坡曾收集色彩石298枚,令他常得意向人称道,他甚至还为此制作了专属的盛放器具,然后摆在家中——供奉。他用古铜盆“以净水注石为供”,自己自得其乐完了还不算,还把另一盆彩石送与他的好朋友高僧佛印。还专们为此作文《前后怪石供》记述始末……据说,现如今某些地方至今还流行以石供佛的习俗,即是沿用此典故。
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是,苏东坡曾魂牵梦萦一块他自己题名的“壶中九华”石达八年之久。至晚年时,终究因为未能得到而怅怅不已,他为此常常为此感叹“ 尤物已随清梦断”而抱憾下世。无奈,继续写文章,因此就有了《壶中九华》、《双石》、《雪浪石》等著名咏石诗篇的问世。
米芾:传奇玩家
与苏轼同时,另外一位在中国赏石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就是“宋四家” 的著名书画家米芾。
(▲米芾拜石图)
他在安徽无为为军知州时,曾见一石“状奇丑”、却憨然无邪,具君子之气。即命仆从取官袍、官笛。设席整冠下拜,并呼:“吾欲见石兄二十年矣!”情至肺腑……因此历史上便留下了著名的“米颠拜石” 的故事,如诗如画,造福了不少后世书画家。但就像在场的人一样,各种复杂感情都有,因此,他的这个“米颠拜石”历来褒扬传颂不已,常为人增添了不少饭后谈资。
米芾不但藏有许多稀世名石,而且还对当时赏石文化注入了他独特的赏石理论。今天我们太湖石的“瘦、透、漏、皱” 等审美标准,即为米带所创。他为后世人对于奇石的欣赏提供了一条有章可循的依据,被确立之后一直被沿用至今。
并且“灵璧研山”再次出镜,还救得米芾一命:
对于后主的超级奇石“灵璧研山”宋徽宗因为没有得到心里闷闷不乐,就召见了蔡京,想让蔡京说服米芾相赠“研山”。米芾不从,蔡京用计栽脏米芾有欺君之罪,将米芾投入大牢。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米夫人手捧“灵璧研山”,献于宋徽宗,米芾悲痛欲绝,为与心爱的“灵璧研山”多亲近一会。求宋徽宗开恩让他用“灵璧研山”写书法一幅。于是米芾将“灵璧研山”放在供案上对其三叩九拜,写下“五色水,浮昆仑;潭在顶,出黑云;挂龙怪,烁电痕;下震霆,泽厚坤;极变化,阖道门”是为《研山铭》。
后来宋徽宗将米芾夫人所献的“灵璧研山”及米芾用血泪书写的《研山铭》强纳入宫索入九禁。
宋徽宗:没他都不行
到了北宋末年,对于奇石的制造和讲究已经变成了法律和政府行为,源于宋徽宗皇帝为建造“良岳” 而在苏州特设的“苏杭应奉局” ,一系列的相关配套设施被建立和广泛使用。
苏杭应奉局的的职能就是广泛收罗奇石,并运往汴京供皇亲贵族、文人雅士们欣赏。可以想象,这样一个政府行为究竟能收罗多少奇石,只一点:到了南宋在杭州江南名石苑的名石“络云峰” 即为北宋“花石纲”的遗物。
在宋代,赏石之所以能蓬勃发展,主要归功于文人雅士们的推波助澜。有名的文人如范成大、叶梦得、陆游等都是当时的藏石名家,尤其可贵的是出现了《云林石谱》这部被后来收入《四库全书》的赏石专著,而几当时的赏石文化已影响至周边国家,并传播到了日本,启迪了日本“ 水石” 文化的发源。
曹雪芹:《石头记》眼熟吗?
时至明清两朝,更是我国赏石文化集大成的时期,不但赏石专著层出不迭,而且赏石阶层出现了喜剧性变化, 连农夫工匠、贩夫走卒、乃至学生都走入了赏石截石这个行列,真正的成为了一种全社会自上而下的认识。在清代,连满族将军成性奉诏入蜀时,沿途还不忘拾采集奇石。整个军队,用大量兵力以采集奇石运回北方!
其中最耀眼的自然是曹雪芹,这位文学巨匠和他的《石头记》:红学界有着一致的看法就是,《红楼梦》是曹雪芹自身人生坎坷的写照,无奈之下,才寄情思与奇石,写下《红楼梦》。
(▲《石头记》)
《红楼梦》中对奇石的描写可谓众多,无论是宝玉的“口中含玉”,还是大观园中无处不在的假山石,再或者是数次以极其细腻笔触出镜的“玲珑山石”……都无不展示着他对石头的情有独钟。
曹雪芹自己也非常善于画山石,笔下山石奇骨傲立,姿态万千。他的画曾有他的一位好友敦敏为其题诗《题芹圃囤石》:
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刚更见此支离;醉扫余如椽笔,写出胸中时。
蒲松龄:另一位文学巨匠级顽主
浦松龄,这位文学巨匠在他的作品中无不在的寄托着自己对奇石的情怀,比如,那些各种石头间的情恋们……
(▲蒲松龄)
另外,浦松龄还编有一部《石谱》的专著,其中极尽详细的记载了南北九十余种奇石的产地、形状、性状、色泽、用途等等,可见其除了对鬼怪的用心之外,还有“状似鬼怪”的奇石。
许问石:顾名思义
到了近代,奇石玩家更是层出不穷,比如南通张季直的高足许问石,以收藏雨花石、大理石之精美而名噪天下,他所编著的《万石斋灵岩· 大理石谱》至今仍在海内外颇有影响。
沈钧儒:除了爱国还会爱石头
著名爱国人士、爱国先生、爱国志士……沈钧儒先生,除了特别爱国之外他对奇石的爱好也非处一般,家中藏石甚巨,并被人传为美谈。他还把自己的书斋题名“与石居”……而且,他还确确实实的这么做了!
(▲沈钧儒)
他还为“与石居”专们作赋《与石居》:
吾生尤爱石,谓是取其坚,摄取满吾居,安然伴石眠。
至小莫能破,至刚塞天渊,深识无苟同,涉迹渐戋戋。
与石居中的书柜,桌子等全部用全石头的做工和用料。书桌、书架、窗台、柜子、台几全都摆满了各种奇异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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