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听蒋勋老师的细说红楼梦第十九回,我的思绪飘回到小学时代。那时我也十二三岁,正是文中宝黛的年纪。
记得那时班上有个男生叫书源,父亲早亡,跟着母亲,母亲似乎叫杨翠花。为什么对他母亲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因为当时我满怀怒意喊过那个名字。
书源是班上的学霸,老师和同学们的宠儿,王姓又是当地的大姓,虽然他父亲早亡,可他还是很作。但他的作似乎只针对我。
我不是那种爱惹事的女孩。爷爷是搬家人,父亲在外乡镇一个企业单位烤酒,母亲懦弱,我只有一个只大我两岁的姐姐,姐姐跟我一样文静,我也没有大哥。所以没有大哥罩着的我在班上属于弱势群体,除了成绩还说得过去而外,在班上毫不起眼,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总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自得其乐,冷眼旁观。如果有人欺负我,我只有忍着。因为告状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记忆里的小学时光,是一段战乱频起的岁月。随便一个绰号,一句玩笑或对父母不尊的话语,都可能是一场打斗的根源。记得有一次,书源和几个男生凑在一起笑我爷爷是搬家人,是贫农,当时怎么怎么穷得狗都不如。我气愤不过就过去回了几句。结果我被本村另一个男生狠狠教训了一顿。放学回家后,母亲看我鼻青脸肿的样子心疼不已,就拉着我找上门去,希望能讨个说法。结果我们刚到那家门前,还没来得及说清缘由,那个男生的父母就一人一边站在门口对我们又吼又吓,破口大骂,他的哥哥提起斧头就要往外冲,母亲见势不妙,拉起我就跑。
从那以后,我从来不惹别人。但正如车辆在公路上行走一样,你走自己的路,碰上运气不好,别人会来追尾,刮擦甚至撞向你,所以不惹别人还是避不开风雨。但为了让母亲不再为我担心,伤心,在我被麻烦惹上之后,我会在回家前清理好可能引起母亲注意的蛛丝马迹。
话说书源下课喜欢蹭到我课桌边,讲些那个年龄极其讨厌的玩笑话,有一次他居然嬉皮笑脸地要我答应做他的媳妇。我反感至极,打又不敢打,骂又骂不来,只得拉下脸来扭朝一边。他见我不理他,拿起一本书边拍着我的肩边继续嬉皮笑脸地说媳妇快答应媳妇快答应。我实在忍不住了,拿起圆规就朝他狠狠戳去,他见势不妙,扔了课本,两只手在坐凳上一撑,双足一蜷,整个人就纵到了坐凳的另一头,我在后面穷追不舍,他不停地猴子似的窜来跳去。我也两手一撑双足一蜷跟着纵过去,可是我刚纵过去,他又撑着另一根坐凳撑到了另一边。我边追边狠狠地喊着杨翠花养的杂种,杨翠花养的杂种,你给我站哒!我一直没追上,正当我追得火冒三丈、气急败坏的时候,上课铃响了。
还有一次,我刚进教室坐下,书源就从他那边纵过来,嬉皮笑脸地说媳妇给你颗糖。边说边把糖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在那个年月,糖是稀罕的美食。看见糖的一瞬间,我心里涌起一丝甜蜜,但我立即反应过来我差点落入他的圈套。最可恨的是,他只不过是在挑逗我,根本没有给我糖的意思,我恼羞成怒,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糖,朝他狠狠扔去。他见势不妙机灵地往后一躲,糖弹避开了所有人,飞速朝窗子飞去。随着一声脆响,玻璃上出现一个糖果般大小的洞,以小洞为圆心,四周出现了长长短短的裂纹。
玻璃坏了。
这下我可闯了大祸了!
那时五分钱可以买块饼干做早点,钱很值钱,最麻烦的是,那是玻璃属于稀缺物资,一块玻璃大概是要三角多钱。
穷得连早点都吃不上的我,我怎样来陪偿这块玻璃?
当老师调查情况时,所有的同学们都说看见是我扔的糖,我百口莫辩,害怕极了。我希望书源站起来说明是他先惹的我,然后主动承担赔偿责任,就是分担一半也好。
我瞟眼看去,只见书源装作没事人一样,手杵下巴,歪着头不时向我挤眉弄眼,向我投来幸灾乐祸的眼神。
我不敢跟母亲说,自然也就没有钱交。每天一上课老师就点我大名,逼我交出换新玻璃所需的钱。我苦恼极了,每天不断地复习着骂过书源的脏话,费了九牛之力借得那点钱交给老师。
后来我利用暑假趁放牛拉车的机会挖小黄芹,挖黄绿伟,挖猪耳朵叶……
我认识了很多种草药。终于攒够了那三毛五,还清了债务,还跟老师或同学认识了很多草药,这也算是此次事件中的唯一收获吧。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理过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只当他是空气。
转眼小学就要毕业了,五年级时我们分了甲班乙班,书源在甲班,我在乙班,老天保佑,我终于逃脱了书源的魔掌,再也没有人来我旁边绿头苍蝇似的喊我媳妇,像猫玩老鼠般地捉弄我了。
毕业聚餐后的那天晚上,我正跟同学们聊着天,有人告诉我说有人找,我出去一看,是书源,远远看见是他,我扭头折回教室。当时除了觉得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还因为那个时候如果被异性同学找,会被大家取笑很长时间。我的好朋友就因为有个彝族男生送她笔记本,全班同学一有机会就朝她大喊“汉人坐彝轿,汉人坐彝轿!”直到喊得我好朋友心里都长了阴影还不饶。
第二天,当时跟他要好的女生给我送来一本笔记本,说是书源送我的,还问说我们班有个比我大的姐姐。那时流行塑料壳子包着的笔记本,里面有插图。因为当时没有别的同学在边上,我接过书瞟了一眼,笔记本的封面就是宝玉和黛玉凑在一起看书的图。随手一翻,里面全是我喜欢的红楼梦插图。我心里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在同一个班时那种强烈的反感,因为这本画着《红楼梦》插图笔记本的出现,瞬间变成了一种莫名的窃喜,脸有些热,心跳得有些狂。我赶快把书藏在书包里,回家后偷偷地把那本笔记本藏在枕头底下。
小学毕业后,我们进了同一所初中,但不在一个班。每当放大周,书源都会来教室门口等着我,而我只要看见他在,当初收到笔记那莫名的脸热心跳又再次袭来。看到他门神似地等在教室门口,我慌忙从后门跑出去,和另一个同村女生飞也似地冲下教学楼,把书源和他的朋友远远抛在后面。当回头看不见他们跟来,我们就放慢脚步,如果看到他们快追上,又加速小跑。就这样他们追我们跑,一路同行做伴,却从没有言语交谈。
大约是在初一下学期的第一个大周,书源没有出现在教室门口,我以为他有事先走了。第二次放大周,书源还是没有出现,第三次大周,第四次大周……他再也没有出现,我无限惆怅,满腹疑问,很想打听一下,但又怕同学们看透我的心事,终于不敢开口。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初一上学期那个假期,书源母亲生病,此后一病不起。家里没人干活,也没有钱供他上学,他别无选择,只能辍学了。
高一时,我们开元旦联欢晚会,我出的节目是电子琴演奏当时流行的《女人不是月亮》,正当我要上场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教室里跟我一个村的同学旁边,赫然坐着书源!他到底是怎么出现的?是我没注意到他早就进来,还是刚刚进来的?因为晚会期间偶有学生出出进进上厕所什么的,所以教室里多个人少个人不会引起重视。他到底是何时进来的?来做什么?他会不会跑来跟我说话?我要不要去问问他怎么突然不见了?我一肚子疑问,恍惚中不知怎么弹完的曲子,我我虚飘飘浑身不自在地走下讲台。坐回座位后,我老觉得书源的目光再一直盯着我,当我鼓足勇气回头去看,决定找他聊聊的时候,书源却不见了。
高中毕业时,姐姐出嫁了,一次和姐去她姑子家时,邂逅了书源。他用《乱世佳人》(也名《飘》)里白瑞德看斯嘉丽的眼神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正如白瑞德爱着斯嘉丽又总能看透斯嘉丽一样,我感觉书源也能看透我那。我躲闪着。可他没有放过我,瞅了一个没人的机会,把我围坐在客厅一角的沙发上,凑在我耳边说,你这个人么,老是喜欢吃酸梨,随时吃酸梨。
那天他是去追求姐的姑子的小姑的。她们三个是同学。她们和他随意的聊着天,开着玩笑,本就笨嘴笨舌的我,虽然知道我跟他绝无可能,却心里还是不是滋味,又害怕姐看出我跟他之间曾经有过那本笔记本,所以我用沉默掩饰内心的慌乱和尴尬,没想到被他就那样说出来,当时那心情不就是吃酸梨的感觉吗?
书源后来和姐的姑子的小姑结成了美满的婚姻,在街边租了商铺当兽医,又卖百货,小两口恩恩爱爱,精打细算,爸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如今成了村里的首富,子女也都学业有成。每次回娘家,当我路过他家门口的时候,心里都会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慌。我都会下意识地理理头发,拉拉衣角,盼能看他一眼,又怕与他相见。
听了蒋勋老师的细说,种种情思涌上心头,不知家乡那个曾经的少年独独对我那猫捉老鼠般的百般戏弄,可是宝玉对黛玉独一无二的深情?如果他不曾辍学,或者如果我也同乡里其他同伴一样半途而废,我们会不会是那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相亲相爱的一对?人生不能假设,还好深情可以回忆,愿此时的月亮,代我问候像我一样不再年少的你,愿疫情之下,多多保重,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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