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极必反，说的就是我!压抑了太久，没有在沉默中死亡，必然要在沉默中爆发。那一个傍晚，我们一家照例下班回家，与往日不同的是那位大妈正悠哉悠哉地端坐在平台中央的石墩上遛狗呢，是位黑胖的中年妇女。那条不堪入目的狗正狂傲地四处巡视呢！不知怎么回事那狗只剩一只。难道现在扰民的只有这一只了？可我却没感觉每天狂吠的分贝有丝毫的减少。我们一家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我朝爱人努努嘴，让他去和那位狗主人协商一下，男同志说话多少还是有一些威严的。可爱人小声对我说：“快算了吧，你没看那架势，是个善茬吗？”说完就拉我赶紧上楼。我没动，开始向儿子求助。我认为小孩子都讨人喜欢，说不定儿子能马到成功呢。可那小兔崽子跑得比泥鳅还快，还边跑边回头对我说：“妈妈，我上楼做作业了。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敢去！”我心里这个气啊!这些人，关键时刻一个也指不上。失望归失望，我也认怂，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楼上。
回到楼上，我心里难受。既没有换衣服，也没有脱鞋，坐在换鞋凳上生闷气。不行，我必须去和那狗的主人谈谈。没准人家很好沟通，我又何必自己在这苦着呢。此时不谈，更待何时？另外这会儿楼下也有陆续下班回家的居民，楼上也有我的爱人，我多少有了一些勇气。“我去和她谈谈。”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你回来，少去找气生。”丈夫在身后大喊着。我倒是想回去，可这事一天不解决我就要受一天的罪，豁出去了。“一会好好跟人家说，千万不可动气。”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下了楼，我朝着平台去，心想到跟前再对人家说，诚挚一些，也省的别人听见。此时的我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媳妇，惶恐不安。谁知还未等我靠近平台，那狗就朝我冲过来，我心里怕极了。但我又只能掩饰着，虚张声势地朝它喊着：“去，去！”那大妈无动于衷地在那石凳上面对着我端坐着，无动于衷，哪怕是唤一声她的狗或是起身！我心里一凉，看来这狗的主人也绝非善辈，要不怎么有‘狗仗人势’这词呢。这狗主动挑衅，原来是有这全程默许的‘后台’啊。那狗丝毫不惧我，步步紧逼，露着参差不齐的利齿狂吠。我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后退着，心里更毛了。我全然像个侵占了它领地的入侵者，反倒相形见拙了。似乎背后有好多双眼睛往这边瞧着，我手心里冒汗了。看来我的造访吃了闭门羹。没有退路了，我只好远远地隔着这忠实的‘门卫’向那大妈问好：“姨，打扰你一下，我想和您说几句话。”那大妈依然不动，波澜不惊地回应到：“说吧！”没办法，我只好隔空‘对话’了。
“姨，你每天早晨五六点就起床了，这狗一叫我们就没法睡觉了。你能不能换换地方遛狗啊？”我心里迅速地措辞，怯怯又尽力诚挚地沟通。“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啥时候五点就起床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五点就起床了？”她狮吼到。我瞬间懵了，急忙回想自己刚刚说错了哪一句或是哪一字。我定了定神对她说：“您怎么骂人呢？你就是每天五点多或六点左右起床啊。我们那会儿都没起床呢，孩子要上学，我们要上班，您体谅一下吧！”“骂你怎么了？我从来都是六点多起床。我得出去干活，可不像你们那么享福睡到七八点！”她霸气回应。那么大岁数，还要早起工作，有怨气是难免的，骂我也算了。我忍着羞辱继续沟通：“好好，姨，我说错了。你没有五点多打扰我们。可是咱们工作性质不同作息时间也不一样。孩子休息好了上课才能有精神不是么？您去楼下遛狗好不好？”“你说得轻松？我起来就得把饭做上，我遛着狗也得看着做饭。我去楼下咋做饭？”这还有理了，这架势就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
这会院子里三三两两刚下班回来的人有驻足观看的，也有视若罔闻直接上了楼的。停下来的人我不认识，只有一对小两口我是见过的。是距离这平台最近的住户之一，他们更应深受其害。那男生是我爱人的学生，以前遇见我们一家时他也曾热络地打过招呼的。可这会他挽着小妻子的手就站那静静地看。我臊得脸阵阵发烫，仿佛脱光了被别人围观一般。
这会那老女人拍拍身上站了起来，来到我旁边踱起了方步。我这才把她看得分明：骨骼粗壮，浑身上下一身黑，腰间的赘肉略微颤着。就连脸也不例外地黑着。眼球突出，两腮多肉，神态嚣张。最夸张的就是她的头发，几缕几缕胡乱地用一根看不出颜色的皮筋束着，应该是有日子没洗了。看她这跋扈样，牵着狗的样子，绝和她的早起为生活奔波，不修边幅不搭。不过看那条杂毛狗的确和优雅的夫人牵的名贵的、可人的小犬有着天壤之别，咋看咋是不伦不类。我忍无可忍地说到：“做人可不能太自私了，就图你自己方便，能不能为别人考虑一下。一大早都在睡觉，你弄只狗在那乱咬还有理了？”她站在我面前，叉着腰破口大骂：“你不自私？谁不让你早起了？一看你就不是个好东西，管得太你妈宽了！”我气得直哆嗦，回道：“看你这大岁数管你叫个姨，别为老不尊。你那狗就是扰民，这是居民区，又不是狗窝。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报警了。”“我告诉你，我这一天干活根本没时间遛狗，就早晨遛。之前两只，送人一只，这只没人要，只能养着。一看你就不是从好地方出来的，就一只狗也碍着你的事了？”事态发展到现在，我满盘皆输，还被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那只始作俑者此刻跑到楼道里追着刚上楼的一小孩狂吠了。看这老女人，跳着脚，恨不得撕了我。
我血管爆胀，意识涣散，我是第一次体验到‘不是好地方出的’不但是骂人的语言，而且还是伤人致命的利器。她的招数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阅历中不曾遇到，我的老师也从未教过我任何破解之法。我又羞又怕，心里发慌，必须马上回家，恨不得一步回到我的避风港。“泼妇，不可理喻！”我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喃喃道。她还在身后骂骂咧咧的，我已经听不清楚了。我落荒而逃，走到进楼门的台阶时才把头抬起来，不料正好看见底层那个住户家的阿姨正躲在屋子里趴在窗子前看热闹呢。这就是我的邻居，真实的人！
大家都习惯了遇事躲着，躲不过就看热闹。即使此事关己也见风使舵，哪方强势就倒戈向哪里。即使不倒戈，那就选择中立，无疑就成了看热闹还嫌事不大的一份子了。看那旁观的阿姨恬静雍容的样子难不成是近在咫尺的每日犬吠声修炼的结果。两厢对比，倒显得我涵养差了太多。
我刚进楼道，爱人急急忙忙跑了出来。什么也没说拉着我的手就回了家。我这才仿佛濒死之人抓到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我得救了。坐在换鞋凳上直接瘫了。爱人这才告诉我他没喊住我，又不好意思去和那大妈交涉就在屋里忐忑，结果和他预想的一样，我惨败。这才有了他奔出去拉我回来，他还担心那大妈蹿起来挠我或者她儿女助阵呢。听到这儿，我更是惊出一身冷汗。“要是那样，我只能报警了。”悄悄回过神的我说。“老婆，你想得可真简单，你觉得警察会管这破事？即使他想管，也只不过是做做工作，劝劝双方罢了。就那主儿，警察叔叔能耐几何？你查查网上关于狗扰民的例子还少吗？你看看又有几个解决了？”
我之前就查过这方面的资料，网友们也有很多和我的遭遇相同，也没有寻到合理的办法，抱怨声一片。人和动物本应和谐共处，但若像我这般，又怎能相安无事？我静下心来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何必去招惹？我要么学会适应，要么忍气吞声，负重前行。我也好担心住户里有人偷拍视频，一旦流落出来，再加上“某某与一老人对骂，场面激烈”，若是熟悉我的再加上“某某学校老师与一大妈撕逼，不断爆粗口”，那我可真就上头条了，也真的火了。简直不敢想下去！网络传播的速度与效应又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吧，我认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发声了，绝不！从今天起我要遵守亦舒的话：“做人，最要紧的，是姿态好看。”此时此刻，保全自己就是最佳的姿态。其余的都是浮云！
诚惶诚恐地过了一夜，我睡得极不踏实，梦里乱七八糟，恍恍惚惚的，半睡半醒着捱到了清晨。我再无睡意，干脆起床，也不再等那狗喊我了。顶着熊猫眼去单位，我再也不敢和同事碎碎念那只狗如何如何坑我了，想旁敲侧击问问大家朋友圈里是否有于此相关的报道，又怕大家调侃、挖苦，也更怕一旦自己多虑了被大家听出弦外之音还得老实交代经过。我只好静默着，忐忑着。我真不知道一旦有人喊：“大家快看发生在某某小区的视频！”时我该干什么，我又能做什么。那不就是我的小区吗？接下来我不就浮出水面了吗？煎熬啊，始于我的不安于现状，源于我的非得谈谈。我再一次承认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我安全了。之前的担心通通没有发生，这是不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好开心，连日来真正的开心！尽管那狗依然，那狗叫声雷打不动，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还是我，楼下的阿姨和爱人的学生见了我们一家还是会热络地打招呼，和以前一样，不曾改变。然而我知道都变了！我也不例外！
我好久好久都被这件事纠缠着，疲惫不堪，郁闷无比，仿佛跋涉了很远很远的一段崎岖路。本来是件很简单的事，也很容易沟通解决的事，却事与愿违。我不知道我做的哪里不够妥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想问题，考虑别人的感受。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我改变了很多。从那天起，上课时遇到孩子没有带课本，我不会又急又气，只是提醒她下次好好整理书包，别忘记带课本；遇见了无法沟通的家长便选择迂回策略或者回避；开车上路遇见冲过来逆行的电动车或者什么灯都不动还在那里沉思的路人甲也不再冲他瞪眼睛；买菜时看见她的秤是放在垫子上时也不再转身离开，而是装没看见照顾一下生意；饭局上即使有人口若悬河，黄段子不断也总是一笑而过；拍照时大黑影不合时宜地挡在前面会选择默默地换个角度重新拍；和亲人相处时会记得好好说话……我好害怕我身上的戾气会伤到别人。
这是个戾气横溢，四处游荡的世界，我们还是好生将息，且行且珍惜吧！我知道我的周全来之不易，更应倍加珍惜了。愿我们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我们我都能温柔待人。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风清气正，和煦温暖，我喃喃着，喃喃着……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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