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跟你们讲个真事。
刚毕业那会儿,我跟同学合租了间房。学校正门那边,沿着凤凰路向上,一扇斑驳铁门后面便是。
小区有年头了,里面谈不上什么绿化,公共空间狭窄,停车困难。但胜在便宜,二室一厅的房子,才500块钱一个月,我和同学甚是满意。
特别是房东把卫生间里的蹲坑改成了马桶,这点深得我同学心。
毕竟便秘不好受,蹲坑,腿麻耐不住。马桶就好多了嘛,坐再久也不酸不麻,实在是妙。
不过老房子也有老房子的不好,就比如我们租的这间,风尘仆仆的,仿佛一切都浸泡在灰尘中。
采光也一般,一过下午三点,整个房间就暗下来,在里面呆久了,会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阴凉和压抑。
还有就是隔音差,第一天半夜,就被楼上的咚咚声吵醒。
不得不说,楼上的英雄好体力!我们两条单身狗,只恨自己没有女朋友。
第二天半夜,咚咚又来了。
心想你体力好归好,这么无节制无底线的,有点过了吧。
不过初来乍到的,就这么冲到楼上跟人撕逼不太好,兴许人家累了就消停了,于是我们忍了。
第三晚又咚。
同学急红了眼,一看表四点四十四分,这都神马玩意儿,妈的,就算是董永七仙女也得给你拆散了!他气呼呼冲到楼上擂门。
没人应门。
到是对面那家被他气势如虹的擂门声吵醒了,出来一位披着被单的老太。
老太的岁数看上去比这楼还老,形容枯槁,声音很细。
她说对面没住人,小伙子你别敲了。
同学难以置信却又无法辩驳。半夜吵醒别人毕竟不对,他赶紧跟人家道歉,然后灰溜溜下楼。
第四晚,咚咚又来了。
为避免误伤,这次我们屏气凝神,分辨声源,最后锁定在客厅大门附近。
咚、咚、咚……
一下一下,很有节奏。
似乎是什么东西在撞门。
隐隐约约,好像还有一丝呜咽。
仔细一听,声响却又消失了。
什么鬼声音,同学不耐烦地打开灯。
一切如常,屋子的桌椅板凳全都在沉默中看着我们。
怕不会是老鼠吧。
第二天我花五块钱买了包耗子药,仔细撒在了客厅的四个角落,心想今晚非得闹死几只才解恨。
睡到半夜,只听见“嘎吱”一声,客厅门居然尼玛开了。
门外白月光幽幽地射进来,在地板上整整齐齐铺了个扇形。
一阵阴风刮过,带来一段气息不稳的呜咽声。
一抬头,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白裙子的东西挂在门头上?
正在晃晃荡荡?
一切是那么的寂静又诡异,我一阵激灵,突然发现自己居然穿着睡衣站在客厅?
2
梦游。
早上同学边洗脸边埋怨我。
尼玛你还会梦游,小杂种你咋不早说?
我也很纳闷啊,怎么明明受到惊吓的人是我,我还得被你埋怨一台?
后来那个“东西”呢?
我咋知道,清醒了之后就不见了,有可能是做梦吧。
正要出门,只见楼上的老太颤颤巍巍下楼,还拉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身形瘦弱,这刚入仲夏的天气,竟还裹着长袖外套,走几步便一阵剧烈咳嗽。
从我们家门口经过的时候,老太明显加快了速度,连拉带拽的,很快就带着小男孩离开了。
看她那慌张的样子,仿佛我们家是什么虎狼之地。
细思极恐。
联想起昨晚的“梦游”,我不由得一阵揪心。
啊啊啊啊,咋会搞了我有点紧张了说。
3
连续吃不好睡不好,同学的便秘终于发展成了痔疮。
在一次拉粑粑发现有血,而且比女生的大姨妈还惨烈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挂了个肛肠科的号。
去到医院一通操作不可描述,懂的人都懂,反正至此之后同学对“肛检”这个词有了特殊感受。
医生开了塞屁屁的药,说塞几天管好。
医生还嘱咐道,不要把厕所当图书馆,不要在马桶上玩手机,否则迟早还得来他这儿报道。
同学老实了几天,每天上着闹钟地塞药,拉屎的时间严格控制在3分钟以内。
问题是他的痔疮居然没好你说惊人不惊人。
一拉粑粑就一坑的血,换谁谁还敢上厕所,同学都快搞出神经病了。
有一天半夜,同学站在马桶边思考人生,然后把我叫进去,指着坑里的血对我说,我觉得这血不是我拉的。
当时我刚熬夜赶完图纸,头昏脑胀正打算好好睡一觉。
看见一坑的血水又清醒了过来。
啊啊啊,你搞什么飞机。
他很肯定地告诉我他还没开始拉屎,坑里就有血了。
我日是不是啊,会不会是上次你拉屎了没有冲?
上次是你拉的屎,同学说。
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吃过晚饭后我是上过一回厕所,然后就去画图到现在了。
啊啊啊,我怕不是也得痔疮了?
同学拧着眉,把刚刚思考的人生一股脑儿地倾诉出来。
你觉不觉得,前几天的咚咚声,就像一个吊着的女鬼用脚踢门的声音?
……
……
同学你这样真的好吗?
你知道现在半夜几点吗?
想归想,你不要说出来可以吗?
你这么丰富的想象力不去当编剧真的可惜了。
你这样要我今晚怎么睡?啊?现在我脑子里全是那晚上吊在门头上那个“东西”。
悬在半空中,一下一下地,用脚踢门……
怕了怕了。
当晚,我哭丧着脸,抱着枕头敲开同学那间。
同学,我要跟你睡。
4
同学白天发奋图强,玩命学习,立志要考研究生。晚上脑子也不肯休息,做起梦来一套一套的。
一会练武功一会吃大餐。
别问我怎么知道,我特么一宿一宿地当人肉沙包和人肉包子我容易么我。
没过几天我终于崩溃了,闹没闹鬼不清楚,反正我是快被同学给闹死了。
正要回我那屋。
他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神秘地说,我妈爬了两座山头求来的,大师说了,贴在门头上保管脏东西进不来。
然后他热情地把符送我。
我说你到是厉害,你就一点不怕?
同学不屑地说,怕什么,要是男鬼的话,拉他开直播,赚了钱给他多烧点纸钱,苹果华为随便选,烧真机。
那要是女鬼呢?
嘿嘿,同学邪恶地笑了,我特么母胎单身20年,还没摸过女人大腿……
5
自打了有这道符,你还别说,我这里迎来了难得的平静。
同学那边似乎不太好。他的黑眼圈一天天加重,每天强颜欢笑。
我还发现他偷偷吃起了褪黑素。
我说你搞什么飞机?
他这才不好意思地承认,某台湾明星出事后,黑眼圈成了某种人品低劣的象征,担心被女同学误会。
然后他絮絮叨叨开始款,这几天遭遇的“鬼压床”的事。
说是在床上被压得心慌气短动弹不得。想醒醒不了,想睡睡不实,还天天做噩梦。
梦里只有一个情节,自己一个人在旷野中开车。
一轮明月低垂,在天幕中诡异地半悬着,四下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车和自己,以及那永远没有尽头的、笔直的公路。
终于有一天晚上,他在半夜4点44分,被一阵“嘎吱”声吵醒,客厅大门缓缓打开。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门头挂着那个穿着白裙的披头散发的女鬼,在半空中一荡一荡。
同学彻底接受了这屋子闹鬼的事实,他抱着被子敲开了我的房间门,说,我要跟你睡。
我回忆起当人肉沙包和人肉包子的惨痛经历,坚决拒绝了他。
然后他要求我把符退给他,我不同意,试探着问,能不能让你妈再去求个?
同学刮了我一眼,做个人吧,我妈快60了。
6
持续的闹鬼事件,把我跟同学折磨得心力交瘁。
无奈之下我们找了中介,中介邪魅一笑,退租可以,但是交过的租金不退。
我们都是穷学生,交三押一几乎掏空了全部积蓄。
中介把我们打发走了。
回到家,环顾四周,半个月前开启新天地的激动和兴奋已经荡然无存。
当时,我们两个高高兴兴打扫屋子,还买了好多小玩意儿布置新家。
去二手市场淘来沙发,哼哧哼哧搬到四楼。
同学还拣了个旧茶具,装模作样泡茶喝。
没想到,茶没喝几回,就住不下去了。
同学一拳打在沙发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搬。
我开始收拾东西。
越收越气。
凭什么?
我从小到大运气都不咋地,从我记事起,打小我爹就“背时鬼”、“背时鬼”地叫我。
也不知道是叫多了,还是天命如此。
读书没少用功,但成绩就是上不去,高考头一天闹肠胃炎,最后勉勉强强考上个不入流的大学。
收拾行囊,跨越山河,千里迢迢来到这个滇中小城。
寒窗苦读,幽幽四载,好不容易大学毕业,却找不到好工作,更别提女朋友。
之前给导师打工,从早到晚在实验室对数据,眼睛都快对成斗鸡眼。
一周也才十几块钱。
后来实习的公司更是吸血,都干了快三个月还不给发工资。
前几天因为睡眠不足,神思恍惚把数据搞错了,被老板劈头盖脸喷了一台。
抹抹脸还得陪着笑。
还不是想着趁年轻多赚点钱,能在这座城市扎下根。
千难万难我都能扛,可租房子还遇到鬼这事,我真的想不通。
凭什么又是我?
我正经花钱租的房子,你女鬼付过房租吗?
凭什么是我走不是你走?
这也太欺负人了!
擦!
我把收了一半的衣服摔回床上,怒气冲冲地冲出房间。
我不搬了,不就是个鬼嘛,来嘛英雄,谁怕谁是小狗!
7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还有一句叫身正不怕影子斜。
渐渐地我发现这女鬼其实也没啥新招。
天天就是那几样,咚咚咚,开门,挂门头,要么就是鬼压床,噩梦。
心态放平,啥事没有。
经历多了也就麻木了,甚至半夜不响几声还怪不习惯的。
有一次周末我们嗑瓜子看电影到深夜,一不留神都1点多了。
同学朝大门的方向丢了颗瓜子皮,笑着对空气说,哎朋友你今晚还没咚啊?
话音未落,只听见轻轻前面“咣当”了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吓得摔倒了。
我和同学哈哈大笑。
还有一次,同学兴冲冲来找我,说他找到了女鬼的命门。
说他在马桶上例行便秘时,突然感觉后背一凉,刚刚酝酿的便意又缩了回去。
经验告诉他,女鬼又来了。
来就来呗,偏偏这个时候来,把他难得的那点拉屎的感觉给整没了,你说他气不气。
他开始破口大骂,各种难听的词噼里啪啦往外蹦。
你猜怎么着?
居然听见从卫生间到客厅,一路都有轻微的跌撞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慌而逃。
哈哈哈,同学叉着腰讥笑道,这女鬼怕不会是个小姑娘吧,挨两句骂就吓死了。
8
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日子。
有一天下班回来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同学正在热情地给他倒水。
见我来了,介绍道,这位是房东大哥,刚刚在小区门卫那里正巧碰上了。
我可能是穷久了,老觉得房东应该是戴大金链子的爆发户形象。
眼前这个造型油腻略显落魄的男人,跟房东这个词实在难挂钩。
男人深情地打量着房子,感慨万千。
不瞒二位小兄弟,我在这儿住了十多年,对这里很有感情,你们能这么爱惜它,我真的很高兴。
我们对视了一眼,心想幸好大哥没进房间里看。
若是看见里面坑坑洼洼、纵横交错、乌烟瘴气犹如盘丝洞,估计他又会作另一番感想了。
那天下午房东大哥非要请我们吃饭,就在学校旁边的小馆子。
菜上齐了,大哥先打包了一份,他特抱歉地说,这是给孩儿她妈的。
然后我们才开始动筷。
几杯小酒下肚,大哥话开始多了起来。
说几年前一家人上山看雪,结果路上轮胎打滑出了车祸,孩儿她妈下半身瘫痪,落下残疾。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小孩受了重伤,送到医院血库没血,没抢救过来。
我们不晓得要怎么安慰,只好又下了一口闷酒。
您小孩多大了?我忍不住问。
出事那年,我女儿刚满12岁。
大哥掏出手机,给我们看了他女儿的照片。
那是个刚刚开始发育的小女孩,背坐红塔山,留着乖乖学生头,粉色毛衣衬得小脸生气勃勃。
我跟同学面面相觑,我们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大哥没喝多久就没再继续,说是还要回去照顾妻子。
他俯身给我们倒收杯酒时,露出领口里油腻破洞的背心。
世人皆苦,唯心不易。
突然很想跟房东大哥说,要不然你涨我们房租吧。
话到嘴边,摸摸兜里那点可怜的人民币,又尴尬地咽回去。
后来我们趁着上卫生间偷偷把饭钱结了。
吃完饭出来的时候正好夕阳西下,金色阳光像一把钢剑劈在楼宇之间,我们在阳光里沉默。
同学突然冒出一句,靠,居然真是个小姑娘。
9
回到家,看见卧室墙上那个粉色书架,是房子以前就安装好的。
本来是可可爱爱的风格,被我摆了些凶残的杂志上去。
我记得原来那面墙上还贴着周杰伦的海报。
大概是周杰伦的粉丝。
海报也被我撕了。
我赶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撤下来。
然而撤完了又觉得自己有点搞笑。
反正怪怪的。
12岁,刚上初中吧,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说没就没了,也是可怜。
掐指算算,我们在这儿住了三个月了,她和父亲也分开三个月了。
一个亡魂,无人知晓、无可触碰,一直生活在自己家里。
眼睁睁看父亲搬走,还被两个莫名其妙的男生占领了自己的家。
心里应该是害怕的吧。
为了赶走这两个臭男生,被迫装了回吊死鬼。
没想到,这俩没脸没皮的男生居然急眼了,死活赖着不走。
还被吓得摔了一跤,也不晓得疼不疼。
说到底,我们才是闯入者吧。
哎,到处都是怪怪的不晓得为毛。
第二天,同学把房间里那些脏衣服、臭袜子收到洗衣机里,晒了满满一阳台。
盘丝洞突然敞亮不少。
你这是演的哪一出?我问他。
他就笑笑,啥也没说。
10
那个燥热夏天尾巴,我和同学去了趟市中心,小庙街对面。
那里常年停着一辆献血车。
没有半点犹豫,我们上了车。
同学晕血,我全程蒙着他的眼睛。
血站的送了一袋牛奶和一包饼干。
带回家,我们把牛奶和饼干放茶几上。
同学说,你吃吧,我们老爷们不爱吃。
我心领神会,连忙点头,对对对,我从来不吃这个。
同学说,说脏话不好,以后我们不说脏话了。
我说,对对对,谁说谁是猪。
同学说,就你铁柱就爱说脏话,我从来不说的。
???
我一个飞腿踢过去,胡说,我不说脏话,我只动手。
11
中秋快到的时候,迎来一个好消息一坏消息。
好消息是,老板终于把拖欠的工资发了。
坏消息是,又该交下半年的房租了。
不管怎样,我们决定还是改善一顿伙食。
买了五花肉和新鲜菜,在厨房里快乐飞翔。
我洗菜,同学炒菜。
然后对着空气喊了声,待会儿你洗碗。
吃饭时,我夹了点白菜放到小空碗里。
同学说,你懂个屁,小孩正长身体呢,得吃肉。然后给空碗里放了肉。
一顿饭下来,碗里都快满了。
当然是没人吃。
碗也没人洗。
饭毕,我把薯条、鸡翅、可乐什么的摆在茶几上,和同学在沙发上瘫成大字,准备度过一个堕落的周末晚上。
边吃边看香老电影。
不知道小姑娘爱吃什么,我们把吃的分了一小份放在茶几上,还在沙发上留了空位。
林正英的僵尸片,还挺搞笑的。
看到精彩处,客厅灯泡突然砰一声,客厅顿时陷入黑暗。
同学说,我怎么感觉后背一凉。
会不会是小孩不敢看鬼片?
我们赶紧换成韩国电影,假如爱有天意。
男主角帅得一塌糊涂。
灯泡又亮了。
看了一会儿,同学说,12岁看这个怕是有点早了。
我说,你懂个屁,12岁是那啥的岁数,小孩现在快17了吧。
后面我发现同学还网购了屏风。
我说你要这玩意儿干嘛?
他说人家小姑娘嘛,还是需要自己的空间的。
那你把你那间让出来嘛,你睡客厅。
呵,就我那盘丝洞,人家小姑娘睡得下去吗?
也是。
等等,那就是说,以后我们在家里都不能愉快地打嗝放屁了?
啊啊啊,有点心塞不晓得为毛。
12
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能隐隐听见客厅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像是她小心翼翼地走过。
像是卸下了防备,也像是不想打扰我们休息。
加班晚了,回到家,只要一开门,客厅的灯保准第一时间亮起,比声控的还灵。
早上睡过了,保准鬼压床,我们都不用上闹钟。
也会在酷热的下午,突然送来凉凉的风。
你永远想不到。
人和鬼和谐共处,居然成了现实。
两个人,一只鬼。
在这个城市,不起眼的角落里,相互依赖,彼此取暖。
13
这天晚上我难得下早班,回到家正打算脱裤子尿尿,突然有人敲门。
一看原来是楼上的老太。
平时跟老太打交道不多,也就是见面时点点头,不晓得她这次来做什么。
老太虽然一脸褶子和老年斑,眼珠子到挺亮,跟俩玻璃球似的滋溜转。
一开门就不住地往屋里瞄,说她养的猫不见了。
我说没见着她的猫。
老太又絮叨了几句,耷拉着的眼皮突然张开,眼珠子紧紧盯着我的脑门。
我被她盯得有点发毛。
老太问,小伙子,你住这儿,没感到什么异常?
我摇头了,但心里有点虚。
她呵呵笑了两声,小伙子阳气重,还能扛俩月。
晚上我边刷牙边琢磨老太的意思。
阳气重?
能扛俩月?
越品越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14
我还是忍不住上网到处乱搜,各种说法都有。
我知道小孩没坏心,但毕竟人鬼殊途,她身上自带阴气属性,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
正研究着,有人来收电费。
一张口要了五百,我没多想就给了。
完事儿了门关不上,邪了门了,我嘀咕着。
脑子却突然想到,靠,这是小孩在提醒我,遇到骗子了啊!
我赶快冲下楼。
却发现,咦,下了一层还有一层,下了一层还有一层……
鬼打墙。
骗子显然也发现了,到底是老江湖了,他放弃逃窜,站在拐角处破口大骂。
各种不堪入耳,换谁听了都生气。
我已经可以想象到小孩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样子。
麻了个蛋!
我脑门一热,忘记自己从小到大就没打过架!
我冲上前去,一脚踢到骗子小腿上,骗子吃痛“哎哟”地叫了一声。
正要掐住他的脖子。
他弓着的腰突地向上顶,正正撞到我的胸口,撞得我一口气上不来。
骗子虽然身材不高,但身手敏捷,看准我吃瘪的空当,又狠狠给了我几拳。
我的嘴里、鼻子里都是血腥味,脑壳虚浮,想握紧的拳头也松开了。
就在此时,楼梯间的电泡呯地炸了。
骗子吓得一哆嗦。
大概是想到周围有“脏东西”不宜久留,他朝我呸了一声。
骂骂咧咧,走了。
500块就这么飞了,差不多是半个月的生活费。
我是胸口疼心也疼。
我喘了半天气,才抬手对空气挥了挥,不好意思啊,实在打不赢他。
不准笑话我。
谢了小孩。
周围静静的。
过于安静了点。
那天之后,家里到处都是静静的。
同学忍不住了,把筷子摞桌上,小孩你到底在不在,在就给个反应。
然而并没有反应,连一丝风都没有。
我有点心虚,把那天追骗子的事告诉了他。
后来有一样东西掉地上了……
什么东西?同学追问。
嗯,嗯,那个护身符……我声音小到极点。
什么?你的意思是,小孩帮你追人,被骂也没退缩,然后关键时刻护身符掉出来,把小孩吓走了?
我吓得手护住头,怕同学打我。
你装护身符干嘛?你不是把那玩意儿收起来了?
我,我不是怕阴气太重吗?
你!同学扬起手,又放下。
我知道错了……
15
小孩生前喜欢听周杰伦的歌。
那阵子我就一破手机,拼命放周的歌。
还买各种零食。
态度端正,认真认错。
一天我用破手机放周杰伦的歌,唱到“我怎么能放弃,我留着陪你”这句时,音乐卡了一下,变成“我留着陪你、你”。
小孩又回来了。
那天我有点语无伦次。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东西已经被我丢了,真的。
同学连忙帮我解释道,对对对,你就原谅他,他从小就是个怂蛋,还是个笨蛋,做事不过脑子。
歌又卡在了“儿时沙雕的城堡毁坏了重新盖就好……”
“重新盖就好……”
周杰伦的歌我听了几遍我才算听明白,同学早就高兴坏了。
他拉着我说,小孩原谅你了,小孩原谅你了。
16
一年一度双十一到了。
我和同学半夜蹲马路牙子上刷手机。
十一月已经很冷了,还赶上这年西伯利亚冷空气呼呼南下,冻得我鼻涕一把一把地。
快点快点!零点到了,各种优惠各种券乱飞,我们双手指上下飞旋,恨不得把手机戳出窟窿来。
结果运气实在不行,首单半价没抢到。
我俩半响没言语。
17
我果然是命中带霉运。
公司也快被我熬倒了。
年底,吸血老板要搞一次展会。
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花大价钱搞一次展会,现在想想,算是临死前的振臂高呼了。
展会上有个抽奖环节,公司准备了一批礼品,一等奖,是我们双十一没抢到的那个小音箱。
我整一周都特小心,没用左手擦屁屁、抠鼻屎。
相信如此这般,能给左手带来好运。
展会那晚,同事递给我一叠奖票。
说是好多人都走了,奖票给留下了。
啊?走了?
大概是看出这公司不靠谱了吧。同事笑道。
问题是,就那么一大叠奖票,我愣没抽中,连末等奖都没有。
收拾会场时,我突然有种冲动,我掏出打电话给同学。
过完年,我换个工作吧。
干嘛?
我还年轻,还有机会,攒点钱,买个好音箱,不想再让小孩听破手机了。
18
我重新找了家公司,离住处更远了。
每天早上得提前一小时起床,在冰冷的晨曦中穿越整个城市。
城市建设日新月异,仿佛勃勃生长中的植物,每天都有新变化。
同学考研成绩出来了,他考取了本校研究生。
他也能腾出时间来,再打份临工。
新的公司给我买了五险一金,试用期满,还可落户本市。
我们很快就能在这里扎根了。
等再买上一扇新屏风,把客厅重新装饰下。
也该攒点钱,给小孩置办几件新衣服,有机会带她去见见父亲。
或许再买点书,小孩无聊的时候也能学习学习。
我们兴奋地规划着未来。
仿佛两位含辛茹苦的老父亲,背后虽然是漏风的老房、贫瘠的存款。
似乎,也没那么凄凉。
19
大哥再一次敲开了门。
我站在门口迷迷糊糊,他止不住地道歉。
他说,对不起,这一片要拆迁了。
20
我告诉他,房子里有他女儿的魂魄。
大哥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眼底有不为人知的纠结和辛酸。
拆迁补偿是一笔巨款,对于躺在床上的大嫂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碳。
她将得到更好的看护,甚至,还有站起来的可能。
可女儿的魂魄将归往何方?
过了一阵,我跟大哥说,我是编小说的,刚才骗你的,我只是不想搬家。
大哥又吸了一口烟,凄惨地说,谢谢。
21
同学百般哀求,他妈妈终于答应又上了一次山。
翻越两个山头,找到大师。
大师说:房子拆了后,亡魂没有寄托的地方,会慢慢地消散。
世间不再有她。
要怎么做,才能救她?
大师道:念转生咒,让她转生吧。
21
那年春节我们没回家。
我去超市门口扮财神,发了几天传单。
晚上去酒吧卖酒,为了拼业绩,熬到半夜才回家。
同学送起了外卖,忙起来连影子都见不着。
终于赶在春节前,买了那个高档的小音箱。
没想到,小音箱放的第一曲,竟然是让她离开的转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
……
我问同学,你能听明白不?
他说,应该是让她忘掉此生,从新开始吧。
我没言语。
你哭什么,小孩重新投胎是好事。
我知道,我望向窗外。
屋外开始下雪,夹杂着雨水,冰冷刺骨。
几个路人打着雨伞,小心翼翼走过。
这里好些年没下过雪了吧,希望雪能大一点,让路上、草上都能堆积起来,这样就不用开车到山上才能看雪了。
雪还是小一点吧,下雪路滑,小孩离开的路会难走。
小孩你走的时候可要当心啊,多穿点衣服千万别冷着。
路上湿滑,别摔跤。
蓝牙音响卡了一下,突然切到周杰伦的“我怎么能放弃,我留着陪你、你……”
别,别回头,小孩,别回头。
去吧,去找个好人家。
声音又切回转声咒。
古老的念经声在房间里传荡。
门口似是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她终于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千般万般不舍得,终于化作天上一片雪,和人间的一滴泪。
22
离开房子那天是个晚上。
我和同学收拾了行李,大包小包,逃也似地离开。
多一秒钟都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我和同学悄悄融入夜色,融入这座城市的细枝末节。
他搬回学校宿舍,而我,在新公司附近新找了住处。
我们从朝夕相处,变成每周一聚。
后来他帮教授做实验,越来越忙。
我还是那枚加班狗,在格子间忙忙碌碌。
薪水依旧微薄,刚够负担每月的房租。
无论怎么努力,也攒不下钱来。
为了加工资,我从业务转向销售,开始在各个城市间辗转。
终于获得一次晋升机会,成为一个小主管。
总算在这座城里,扎下了细小的一枝根茎。
最近一次见同学,都差不多是半年前了。
那天,同学带来了他的女朋友。
我们在城市间乱逛,又遇到停在路边的献血车。
我们爬上车,同学依旧晕血,紧紧闭上眼睛。
后来去吃烧烤,女朋友拿这事笑话他,你怎么这么胆小。
我说,那不可能,他胆子最大。
女孩子笑道,他胆子怎么大了?
我说,他连鬼都不怕。
女孩子又笑,这世上哪有鬼。
我和同学都没说话。
只是又喝了一杯。
又跟老板要了瓶可乐,往地上倒了点。
小孩,她现在应该已经在某一个角落,是个小婴儿了吧。
不晓得新家对她好不好。
不晓得我们还会不会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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