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与现实差距十万八千里。穆让礼见过水碾,但不会木匠手艺;黄木匠从没有见过水碾,任凭他怎样解说,怎样比划,木匠还是木头脑袋开不了窍。木匠一头雾水,不得要领,做出的东西,令人啼笑皆非。
平心而论,矮小精瘦的黄木匠真不是个木头脑袋。穆让礼结婚家具就出至黄木匠之手。想当初,穆让礼在省城看见一套新式家具的式样,凭他描述,黄木匠画出草图,一点点修改,到达满意效果,然后一样样精心打造出来,惊艳了好多人的眼神。黄木匠依样打造一套自用,成为他的得意之作。
之后,这款的家具成了样板,好多人城里但凡家境殷实的人家,无不慕名来定同款。黄木匠在业界成为翘楚,他们因此成为朋友。
水碾这个新事物,黄木匠压根没听说没见过,不是一款家具而是一个生产工具,差异很大,无相通之处。木匠脑海里只有一个会无止息转动的巨大圆。
尽管黄木匠一再推辞,请穆让礼另请高明。但穆让礼信得过他的手艺和脑子。只是这里离那个地方太远,山水阻隔车马不通,不便带黄木匠亲临实地观摩。
水碾做不出来,一切都是空想。这个问题困扰着他,寝食难安。庆幸厂长的先见之明,没有批准他辞职,生活还不受影响。创业的道路上,不可预知的困难躲藏在前行的路途,不知什么时候出来拌一脚。又不能因为路上有绊脚石而固步自封,因噎废食。
穆让礼经历过多年生死一瞬的生活,这点困难吓不到他,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他担心的是石匠木匠没有信心,跟他一起克服重重困难。木匠石匠师傅,用师傅的师傅们传承的技艺,轻车熟路的干着老本行,获取生存本钱。创新性的工作费力又难见钱。
端午前一天旁晚,穆让礼在县城小酒馆备好一桌丰盛晚餐,诚心诚意招待木匠石匠师傅。酒酣耳热之际,两个师傅欣然答应与他一起攻克水碾制做。三个人竟然在桌上以水为笔桌为纸,画开图纸。
受到师傅们的启发,穆让礼在家画图纸。他在三抽桌上铺上白粉纸,凭记忆画出水碾草图。然后与木匠一起琢磨做一个模型出来,不断修正,达到他心中模样。黄木匠愣是被穆让礼折服,放下车车熟路的家具生意,和他一起研究水碾。三个月一次次的修正,穆让礼差不多练成一个木匠,乐在其中。
打造碾盘没费周折。碾房选在采兰桥拦河坝,石匠就在小河边打造碾盘。
穆让礼刻意选择采兰桥开碾房。一是这里适合安装水碾;二是这里联通县城与外界的出口,交通便利;三是周围大片稻田,是新贵重要的产粮区;最浪漫的这里是他们夫妻首次相遇的地方。那一次的眼神隔空相撞,使他流连反侧,几出几进新贵县,改写了他的后半生命运。
磨房四周用木柱架起框架,用茅草玉米秸秆挡风雨,屋面用茅草盖,远远看就像一个不起眼的草棚子。
穆让礼连续几个月的业余时间都耗在这里。叶珍劝不住,懒得再说他,只要他还正常在烟厂上班,有一份薪水,听任他闹。等他搞不出名堂自己收手,所以听之任之。
碾房在他们家就是一个雷。为之多次争吵,然后他们谁也轻易不提及,家恢复往日温馨。他做他的副厂长,她做她的女工,两个人的工资养一个儿子倒也过得令人羡慕。
他们依然一个潇洒一个漂亮,还是工友羡慕的对象,只是不再出双入对。穆让礼总是晚归,叶珍悄悄打探没再发现他在谁家牌桌,一丝疑虑藏在心底。讲究衣着的他,总是一身灰尘粘衣。她悄悄闻他换下的脏衣,浓烈的烟草味中隐含淡淡木质气息,一切彰显正常又很微妙。
八月初碾房搭建完毕。初八,碾房第一次启动。
穆让礼亲自开闸放水启动。被束缚的流水奔涌,冲击沉重的碾子欢快转动起来,他激动的拉起木匠石匠又叫又跳。几个月的努力终见初成效。他目不转睛跟随碾子移动,一点点看着稻谷破壳、挤出谷壳,白花花的米粒在谷糠中隐现。
一盏茶功夫,一筐稻谷不费一人力气,吹糠见米。
“成功了,成功了。”穆让礼欣喜万分,胸腔里奔腾出万千感慨。
穆让礼亲自用簸箕将米糠分离,分一份米给木匠,剩余的米装在布袋中立即送到岳母家。
“外婆,我碾房碾出来的今年的新米。”
岳母用手捻捻,指头没有白末,闻闻,“是今年新米?”
“等等,刚才你说米是你的碾房碾出来的,我没听错?”
“外婆,我们今后天天有白米吃了。我去接他们娘俩来吃饭。”穆让礼没有忘记叶珍的习惯,星期天来娘家吃饭。
叶珍看见大清早就不见人影,一头一身灰兴冲冲的丈夫,不知道他傻乐什么。
“我叫外婆煮饭了。我洗把脸我们一起去吃饭。”
叶珍愣住了,一般穆让礼不会中午就去吃饭的,今天这人有点反常。一身脏兮兮的也不提换衣服。她倒想看看他今天搞出什么花样。
“国庆走,外婆家吃饭去。”穆让礼掸掸身上灰,拉着儿子走在前面,叶珍落后几步。
外婆照旧给国庆准备一碗白米酱油拌饭,其他几碗是掺有杂粮的饭。
“外婆,米管够,下次多煮点米,大家都吃白米饭。”穆让礼能体会岳母精打细算。
“你的碾房能有多少出息,还是省着点,国庆可以多吃几回。”外婆心疼国庆,女婿的话怕不可靠。
叶珍从妈妈的话里听出这顿午餐不一样的意味。
穆让礼饭后不见了,掌灯时分又是一身灰尘回来,手里提着一小袋米。
“外婆,你看这袋米是不是比中午的碎米少。”
他岳母扒拉几下米粒,抓起一把放在窝起的手掌里,左手食指扒着米粒。“嗯,是比先前送来的碎米少。”
“珍珍,你也来看看,这是下午调整碾子后出来米。”
晚上,叶珍把儿子哄睡着后,收拾屋子,穆让礼罕见的拿起扫帚扫地。叶珍明白这个人一定憋着什么事要说,故意装看不见,自顾擦了桌子洗衣服,就是不回应他。
穆让礼憋不住了,“珍珍,你好歹看我一眼嘛。”
“天天看,早腻了。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觉得我瘦了吗?我为这个碾房瘦了一圈,你看衣服都不合身了。”
“我们是很久没有添新衣了。薪水只够吃饭,没闲钱买衣服。大就大一点,多吃几顿白米饭就涨回来了。”
原来他们自己做生意时,想买什么买什么。总找借口花钱。换双新鞋子都下馆子庆祝一下。
穆让礼听出叶珍画外音,“你不是碾出米了吗,看你能吃多久白米饭。”
穆让礼不跟老婆绕弯子了,他一个爽直的北方大汉与南方小女人绕,永远是老婆手下败将。
他拉起叶珍,把她按坐在凳子上,然后坐在她对面,揉捏着她凉凉的手指,脸上漾出足以融化冰山温暖的笑容。穆让礼笑起来真好看,他的笑容有北方人的爽朗也很温情。“不要再生气了嘛,我知道错了。”
“讲讲你这段时间偷偷摸摸干的事。”叶珍败在他的笑容之下。
“你不觉得在烟厂工作没有意义吗?每天干着同样活,每月拿着同样的微薄薪水。”
“大家不是都过着同样的日子吗?就你爱折腾。”
“我就想试试我能不能干成一样事,一样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发现做木匠挺有意思。”
“你不会折腾完碾房又去折腾木匠铺吧?”
穆让礼是个大脑比别人跑得快一点的人,喜欢折腾。叶珍深知他的个性,他认定的事情任何人无法阻止。
叶珍甩开丈夫的手,脸色柔和许多,站起身双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揉。“你讲讲碾房的事。”
穆让礼一五一十讲起碾房的来龙去脉,遇到的困难,碾房的前景。说出自己的计划,再调式调试,就一切就绪,预定在八月十八正式开张。初步设想叫“兰桥碾房”,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女孩叫兰兰,男孩叫桥桥。姑娘兰心蕙质,儿子贯通东西南北。
叶珍卷缩在丈夫怀里,听他描绘美好的前景。倦意袭来慢慢睡着。
穆让礼看着怀里娇小的妻子,决心一定要给老婆孩子富足稳定的生活。叶珍在他怀里醒来,看他呆呆看着自己。他的柔情一吻,忘记了刚才那个不知何意的梦。
开张前穆让礼决定正式向何厂长提出辞职。何厂长没有再阻拦,条件是他们两口子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穆让礼放弃辞职打算。他不想让叶珍跟着他在荒郊野外风餐露宿的吃苦,计划暂时请人打理碾房生意,日后看生意情况再定夺。
八月十八,新贵县第一家水碾,兰桥碾房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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