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韩筱染最难忘的一个夏天。
记得那天表哥兴致勃勃说要带自己兜风,骑上了拉风的三轮车,还叫上了两个表姐。表姐们都坐在车的后面,而韩筱染则挨着表哥坐。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云彩丝儿都不见,天空一碧如洗,微风轻轻的扬起她的头发,空气中都是阳光的味道。表姐们在放声歌唱,歌声飘过大街小巷,韩筱染不太会唱歌,只能轻轻地和着。就在这时,表哥的一个拐弯,让原本愉快的一天变成了韩筱染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医院的,她仅有的意识是周围很多人围着她,那辆重重的三轮车就那样整个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她的耳边闹哄哄的,可是她根本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些什么。接着有人把她从车上拉出来,她感到她的右腿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她苍白的嘴唇慢慢的一张一合,干涩的喉咙里叫着表哥的名字,“苏……墨柒”她怯生生的用手去摸她的右腿,却触到温热的液体,她看到自己满手是血,晕了过去。
醒来她已经在病床上躺着了。她微微侧过头,看见苏墨柒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她想起苏墨柒从小到大就带着她到处“闯荡”,他们干过很多潇洒的事,也因此经常被爸妈责骂。苏墨柒曾在竹竿上弄上蜘蛛网来捉蜻蜓,然后将捉到的蜻蜓烤熟给她吃。可是她怎么忍心又怎么吃得下,只能落荒而逃,而苏墨柒则在后面一直追,“筱染,诶,你别跑啊,你尝尝嘛,很好吃的,不骗你。”“不,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妈妈,苏墨柒那个大坏蛋他欺负我。”妈妈每次都故意凶苏墨柒一下,然后又任由他胡闹,于是这类事情每天都在上演,而韩筱染总是哭哭啼啼地在前面跑。
有一次他们在晚上穿着“夜行衣”,一起翻过别人家的围墙,去完成“帮主”分派的秘密任务。那些围墙上面都有碎玻璃,她不小心划到了手,他皱了皱眉,一直语气不好的说她,“你说你,怎么这么笨,叫你小心点。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将她的手一圈一圈地缠起来,筱染声音有点哽咽,“哥,,哥,我好,,,疼啊,你就不,,,不能不,,,说我吗?”她一边撒娇一边装可怜,她看着自己那只小小的手被纱布缠的越来越大,一下子破涕为笑,“苏墨柒,你有没有觉得,它好像猪蹄啊”苏墨柒刚刚严肃的脸一下子舒展开来,“所以,小猪以后更要注意了,别再受伤了。”苏墨柒替韩筱染包扎好伤口后,就把围墙上的碎玻璃都清理干净了,顺便在墙上刻下了“韩筱染是只猪”,而韩筱染则在旁边刻下“苏墨柒是大坏蛋”几个大字。这之后,他们总是爬上围墙,相互分享着彼此的欢笑与泪水。而这堵墙则默默记录着那些美好的记忆。
韩筱染就这样和苏墨柒一起吵吵闹闹,他们用鞋子堵住别人输水的通道,被别人一直追着骂;他们不小心用篮球砸坏了别人家的窗户后逃之夭夭;他带着她到后山去偷别人家的桃子,被发现后丢了所有的战利品,还被路旁的地刺扎了很多下……那时候,她的整个世界就是她的表哥。
而现在,当她躺在惨白的床上,他该是有多伤心啊。就在这时,表哥醒了过来,看见筱染后紧张地握着她的手,就像一直珍藏的宝贝要被抢走一样,“感觉怎么样,还痛吗,都是哥不好,哥对不起你”他闷头开始哭了起来,像个做错的小孩子。“没事的,哥,我不痛。不怪你,真的。”韩筱染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的全是自责,就好像希望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一样。韩筱染并不会责怪表哥,因为他是表哥啊,是那个从小到大一直陪伴他,关爱他的表哥啊。可是,在韩筱染的父母看来,这事并不会这么容易过去。当他们看到女儿血淋淋的场面,他们这辈子都没这么惊慌失措过,他们把他看成罪不可赦的罪人,并私下警告他,以后不要再出现在筱染身边。
那时候,他抓住了蜻蜓就以为抓住了整个夏天。他是多么喜欢这个妹妹,她总是那么胆小,一只小虫就能让她哇哇大哭,她爱坐在地上撒娇只为让他给她买棒冰,她还爱斤斤计较,还动不动就说他再欺负她,她就去把邻居家的狗狗领养过来,不要他这个哥哥了。他想让她在他身旁一直笑,给她世界上最好的,自己时常欺负她却不允许其他人欺负她。可是最后,他遗憾,以后再也不能陪着她了。
暑假就这样在消毒水,输液管,白床单,白色天花板组成的世界中过去了,同时过去的还有韩筱染最爱的表哥。
九月份的天气像是抓住了夏的尾巴,依然有些闷热。
高一开学时,韩筱染特意穿了一条阔腿长裤,因为这样恰好能遮住她腿上长长的疤痕。她走路还有点障碍,一瘸一拐,走的很慢。父母帮她安置好了一切以后,她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此时的她走在偌大的校园中,她感觉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她的腿,她显得不自然,甚至一直低着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她想着如果表哥还在该多好,他一定陪着她去逛遍这个校园的每个角落,带她吃遍街边的各种小吃。那天表哥去医院见过她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表哥,妈妈说他去了北京念高中。可是,为什么离去的时候,连告别都没有。韩筱染默默在心里想着,也许她努力学习,总有一天他们会再相遇呢。
就这样,这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开始变得文静温婉,她不再闹腾着要那五毛钱的冰棍了,不再撒娇无理取闹了,不再嚷嚷着做仙女了,因为那个可以包容她所有的小脾气的哥哥,不见了。
韩筱染一心放在学习上,她心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北大。在她的努力下,她总是全校第一,老师都很喜欢她。她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过完了整个高中。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是她三年来最开心的一天。想到能去到他的城市,她巴不得这个暑假快点过去,这样,他们也能尽早相遇了。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那天无意间,韩筱染与妈妈聊天时,妈妈提起了表哥,“他离开医院那天,觉得很对不起你,加上你表哥他成绩也不好,说要出去闯荡一片天地。后来他的钱花光了就回来了,还带了他女朋友,没想到那个女的还怀了孩子……”
韩筱染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无法想象那个曾经说要带自己闯荡江湖的哥哥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这些年,他们中间又隔了多少山海与世俗。
时光它总是这样,爱将那些美好的回忆揉碎后扔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打击我们誓要与岁月相抵抗的信心,然后告诉你,一切都不可能了,回不去了。
那天傍晚,她慢慢地走在那些年他们一起走过的小路上,偶然撞见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哭,这时一个小男孩拿着一串糖葫芦走过来,哄着那个小女孩,“别哭了,别怕,有我在,我们以后不跟小胖玩了。”
这时,回忆如潮水一般汹涌地袭来。“别怕,有我在。”她记得以前表哥总爱这样说。那年她六岁,因为长得瘦小,总被个子高的同年级男生欺负,可是她不敢告诉表。表哥看见她衣服或者书包脏的时候,她都说是不小心摔的。后来表哥起了疑心,跟着她正好撞见了欺负她的人,他与他们打了一架,他们走了之后,表哥脸上都是淤青,但他却笑着说,“别怕,有哥哥在。”
韩筱染又来到了那面围墙前,上面“表哥是大坏蛋”的字样还依稀可见,可他们却不复当初。“韩筱染是只猪。”韩筱染的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表哥,你这个大坏蛋。”那天晚上,星空格外的美,蛙鸣蝉噪此起彼伏,他们像以往一样坐在围墙上,说着这些年那些事。
“诶,你说世上怎么会有哥哥这种生物的存在呢。”
“因为他要永远保护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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