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一）

希望是什么？是娼妓：

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

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

你的青春——她就弃掉你。

            ——裴多菲·山陀尔《希望》

一

      月，在寒冷的夜空中孤独地低头，俯视着人间的喜怒哀乐；夜，本该静谧的世界却并未急着入眠，继续上演着世间的悲欢离合。繁华闹市中一家酒店门前依旧灯光如昼，不时就会三五成群地摇晃着出来几个人，这些人中，有的在笑，有的却在哭。紧挨着酒店大门的是一家小小的香烟店，店门口两个男子靠着柜台面对面站着，大声地说着话。

    “你…你买包烟给我抽…抽…！”老罗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大了，却还在显示他那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

    “没问题，你随便挑，挑最贵的！”陈文仰着头很不屑地说，第一次在老罗面前显得如此大气。

      老罗看着柜台内各种品牌的烟盒，顿时不知道选哪个好，似乎所有盒子都在嘲笑他，他哪个都不敢选。毕竟他还是输了，输给了身边这个比他年轻十几岁的小子。

    老罗和陈文共同就职于一家上市集团旗下的高端音响设备公司。老罗在公司任职十几年，从最底层一路摸爬滚打到销售部总监的位置，资格老、人脉广，连总经理都要敬他三分，所以他跟谁说话都是一副发号施令、高高在上的姿态。本来不出意外的话，过了年老罗就升副总了。而陈文所在的部门负责售后，包括安装、调试和维修，在老罗眼里就是个无关紧要的部门。陈文进公司才三年多，最初只是个安装工，因为部门经理发现他对声音特别敏感，又很有音乐细胞，就让他转做更轻松但更重要的调音工作。没想到一年后陈文就挤掉了部门经理，替代了他的位置。老罗也是上个月才听说，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明年升副总的人选已经定下了，并不是他，而是陈文。老罗一直都不信，这肯定是谣言。直到今天公司年会，听到半年前才上任的集团副总裁江总在酒桌上对陈文说的话，老罗才明白那根本不是谣言。

    买完烟，陈文看到大老王陪着江总和集团的几位高层从酒店出来，便立马迎了上去。老罗拿着陈文给他挑选的那包“黄鹤楼”，站着不知所措，他当然也看到了几位领导，但不愿再过去溜须拍马，转身向另一边走去。输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心有不甘。大老王前几天还跟他说：“老罗，做副总有什么好，收入还没你现在高呢。”确实，销售总监这个位置的收入比副总经理还高，可老罗心里想的是：不升副总，要怎么才能坐上总经理的位置？

    腊月底的寒风像刽子手手中的刀，毫无章法地肆意乱砍，砍中谁谁就得认命。老罗又高又瘦，即使穿了厚厚的羽绒服，还是显得很细，像一根干枯的树干在路旁不停摇晃，他是在躲避刽子手手的刀，而刺中他的却是陈文这把不起眼的小匕首。一向在公司蛮狠霸道的老罗，此时却像个丢失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在街上到处游荡，不知去向。假如寒风将他吹倒，他会坐在路边哭泣。

      把江总和其他几位领导送上车后只剩下陈文和大老王了。

      “去哪玩，王总？”陈文做着左手握空心拳、右手手掌张开用掌心拍打左手拳心的动作。这个动作是跟年初上映的韩国电影《新世界》里的丁青学的，陈文特别喜欢这部被称为韩国版《无间道》的电影，更喜欢饰演丁青的演员——黄政民。这个动作也显示出他跟大老王关系非常近。

      陈文刚进公司时，大老王还是副总，他比陈文大十岁，陈文的部门经理把他介绍给了大老王。由于两人是老乡，大老王特别照顾陈文，也因为彼此投缘，更重要的是陈文经常请大老王吃饭、唱歌、洗桑拿。一年后总经理退休，大老王顺理成章地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很快陈文的部门经理被调去另一个城市的分公司，他就成了新的部门经理。

      “不去了不去了，这么晚了，酒也多了，头痛得厉害，改天吧。”大老王晃动着近两百斤的身体，眯着眼睛，眉头紧皱。显然，他今天真的喝多了，不然他怎么会拒绝陈文。

    “那我一个人去了啊！”陈文也不管喝醉了的大老王死活，说完转头就往路边跑，想要释放的心情如此急切，以至于没注意到脚下不知何时跑出来的石头，陈文被绊了一个踉跄，幸好没摔倒，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也喝多了。

      大老王看在眼里，自言自语：“臭小子，一想到女人就这副德行。”

    陈文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白云大厦——他和大老王经常去的那个桑拿会所。出租车司机像是刚从赛车场上下来的，还没等陈文系好安全带，就一脚油门将车冲了出去，陈文感觉像是胸口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心想这车怕不是要起飞吧。

      看着车窗外的道路，绿化带上干枯的树干一根接一根地从身边掠过，陈文说：“这夜色多美啊，月光洒下来像是给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金沙。”司机看了他一眼说：“那是路灯的灯光。”陈文疑惑地抬头看向天上，月亮很圆，但月光是白色的。月亮的脸像极了一个女人的脸，对，是江总的脸，从上往下看着陈文。

      刚才年会的饭桌上，陈文到领导的那桌敬酒，江总对陈文说：“明年好好干哦，别让我失望了。”江总看着陈文时的眼神，既有领导对下属的期许，又有女人对异性的妩媚。陈文躲开了她的目光，一口将杯中的红酒干了，他怕被别人看出了这眼神的异样，尤其是提前过来讨好这些领导的老罗。

      第一次见江总是在半年前，那时她到公司才不到一个月，作为新上任的副总裁，她很接地气，主动到每个下属公司慰问。江总的父亲是董事长的战友，那时她刚从国外回来，辞去了跨国集团高层的职位，来帮父亲的老战友管理他的公司。

      江总穿的也是白衬衫和黑色西裤的传统职业装，原本就是雪白的肤色被白衬衫映得更白。陈文和大老王坐在她对面，陈文不敢正视她，却在偷偷地观察：圆圆的脸，眼睛也是圆圆的，乌黑的眼珠像两个深潭，想要把人往里拽；肉嘟嘟的身材，是贵妇的姿态；应该结婚了吧，年纪比我大吧，可看上去却很年轻，甚至比我年轻。正想着，江总的笔突然掉落在地上，陈文起身想过去替她捡，而她却自己弯下了腰去。霎那间，一对丰满的乳房呈现在陈文眼前，又圆又白。圆得像八九十年代超级跑车特有的隐藏式大灯，开启时在平坦的引擎盖上高高凸起，似乎在向全世界炫耀它的光芒，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白得可以看到细细的淡红色的血管，仿佛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激发了所有雄性最潜在的本能。陈文愣了一下，立刻又回过神来坐下，大老王与他相视一笑。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就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服务生过来迎接。陈文以前和大老王一起来，几乎每次都是他在电梯口迎接，而陈文却始终记不住他叫什么，只有那标志性的笑容让陈文印象深刻。

      “陈总您来啦，今天怎么一个人，王总没跟您一起过来？”服务生说话时始终带着那殷勤的笑容，而在陈文看来他的笑却是假到令人齿寒，如同商店门口的招财猫，表情就像是模子刻出来一样。

      “就我一个人。”陈文并不想多费口舌。

      “好，那您先洗澡，我去给您安排女孩。”

      洗完澡穿上浴衣，服务生又舔着笑脸迎上来，并将陈文带入房间。“陈总，实在抱歉，这么晚了，好多女孩都已经下班了，剩下的几个也都在上钟，您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陈文躺在床上，只轻轻“嗯”了一声。

      服务生眯着笑眼退出房间。

      直径两米多的大圆床，原本高大挺拔的陈文躺在中间，却像是汪洋里的一艘小船，摇曳着碰不到边际。每次过来，陈文都带着放空一切的心情：在这里时，可以忘了这里以外的一切人和事；而出门时，付了钱又可以忘了这里的一切。像个黑洞，把人吸进去，又吐出来。而这个黑洞却是红色的：丝滑的床单是鲜血的红，纱制的床帐是玫瑰的红，迷眼的灯光是少女的红。是诱惑，是野性，是血腥。

      “欢迎光临！”

      陈文第一次被大老王带着来到这里时，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像是在拍电影。略显紧张的他，在一群女孩挤进房间并在他面前一字排开后心跳加速、手脚冰凉。这些女孩像急于被推销出去的商品，琳琅满目。她们的脸，她们的胸，她们的腿，都冲着陈文扑面而来，应接不暇。在大老王的参谋下，选了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女孩，瘦瘦的齐刘海。

      女孩的舌尖在身上游走，滑过每一处皮肤。陈文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彻底地打开了，每一个细胞都被女孩的唇舌吻醒，似乎就要脱离身体，飘荡在空气中。仰天躺着的时候，被女孩整个吞入口中，以为自己末梢神经的血管都要爆裂了。从未有过的快感，来自身体一阵抽搐后的彻底释放，伴随着齐刘海迷离的眼神和娇喘的呼吸声。从此，陈文被这黑洞吸了进去。

      摄入大量酒精后，口干舌燥的痛苦感把陈文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女孩还没来，床头柜上的一大杯水早已被他喝完。懒得呼叫服务生，自己走出房间去倒了杯水，这里的一切他都已经再熟悉不过。女孩还没来，只能继续回床上躺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陈文被几下清脆的敲门声叫醒。睁开眼睛，女孩已经走进了房间。“本来已经下班了，看到你出来倒水，我就进来了。”女孩边脱衣服边说。脱到只剩一身汉白玉般剔透的肌肤时，女孩爬到床上，缠在陈文怀中。

      紧拥着女孩的胴体，柔软得像南方的雪，陈文怕再一用力她就化了。可这雪却是有温度的，这温度让陈文几乎忘了女孩的身份。女孩也没有按照流程为他服务，只是紧紧地搂住他不愿放手。将女孩的脸轻轻托起，竟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羞涩地用一双大眼睛看着陈文。嘴唇相触的一霎那，女孩下意识地躲避，使得陈文更加强烈地吻住了她。很多年前第一次拥有异性身体时的冲动感突然席卷他的整个大脑，荷尔蒙、多巴胺急剧分泌，他要用所有的爱去爱这个陌生的女孩。

      用所有的爱将女孩填满后，陈文像灵魂抽离般瘫倒在床上。每次江总跨在陈文身上，总是会从上往下看着他。胸前那一对饱满的白，陈文张大了手掌也控制不住她的跳动。她在尽情地释放自己的欲望，享受陈文的身体对她最深的刺激。此时她的脸是美的，表情却是狰狞的。和江总在一起的夜晚，陈文知道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月亮。在欲望得到升华后，江总像只绵羊般柔软地趴在陈文身上，肉体让灵魂相信他们的爱情是真实的，她也就相信了这个假象。陈文却像灵魂抽离一样，目光涣散地看着黑暗中从窗帘缝中逃进来的一束月光，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趴在他身上的人是谁。

     

      “来这儿多久了，怎么没见过你？但好像又在哪见过？”陈文又看了一眼女孩的脸说。

      “好久了，你经常来吗？确定在哪见过我？”女孩又害羞地低下头，双手搂住陈文，像只黏人的小狗，钻进主人的怀里。

      “为什么已经下班了还进来？”陈文并不愿意花心思去回忆到底有没有见过怀里的这个女孩。

      “我喜欢你。”女孩用轻到只有躺在身边的陈文能听到的声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