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夕
“周先生，这是我们院长，麻烦您抬抬头瞧一瞧看一看。”
小红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坐在桌子一边始终低着头微笑的男人。
我看着对面的男人，大概二三十岁，一头微卷的棕色头发，头顶冒出一些黑色的新发，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低头看地面，眼睛失焦，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偶尔会莫名其妙爆发大笑。
大强靠着男人，盘腿坐在地上，抬起头来，向我投来哀怨的眼神。
他捏着肩颈，“院长，老子受得了，但老子的颈椎受不了啊……我跟着他这么看已经跟了整整两个星期了！地皮都要看穿窿了！”
“那你查出什么了吗？”我不由得烦躁想抽根烟，开始抠我的手指。
“有点感觉了，但又想不清具体是什么，”大强胡乱抓抓微长的卷发站起身来，“妈的我这腿又麻了……”，他伸出手指沾了沾口水往鼻梁处按。
“那我要怎么跟他老婆解释？”我想起了那位抱着小孩的女人，声泪俱下求我治好，还塞给我很厚的红包，当然我可没收，我不是那种人，倒是大强在一旁露出了可惜的表情。
大概是听到“老婆”两字，让对面痴呆样的周先生有了反应，他微微挪了挪位置，收起了笑容。
为了跟他沟通，我让小红撤走了桌子，我拉大强坐在地面上，大强嘟嘟囔囔，又重新盘起腿，周先生坐在椅子上低头，我们伏在地上抬头看他。
大强头发的油腻味飘来，我稍微挪了挪，他没点自知，还自顾打趣着，“院长，这家伙头再低点，我就要跟他亲上嘴了哈哈哈哈哈。”
一旁站着的小红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周先生也重新扬起了笑容，失焦的眼睛看着我，我们终于真正对视了，“院长，我就喜欢大强医生这点，总有余力开点玩笑。”
大强扭着脖子，五官皱在一起，“你要是抬起头来，我可以更幽默。你的颈椎病变严重了周先生，你要搞清楚了，以后你要怎么看你的老婆孩子，叫他们一直躺在地上向上仰视看你吗？”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换了个姿势，直接躺在地面向上看他。
“医生，我的家人们都很好，我能看见他们。”周先生露出了慈爱的眼神。
“只在你的世界里吗？”地面的凉快让我舒服地想午休，搞得我的语调也懒懒的。
“院长，我抬起头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一片黑。别说孩子了，我连我自己都看不见。上次大强医生说什么来着，就像个——”
“将死的傀儡。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能这么有文化地形容你。”大强受不住脖子酸，皱着五官也躺了下来。
“对啊，也没法跟你们交流。你看这样”，周先生摊摊手，“我就看见你们了。我可是很欢迎你们进入我的世界。”
“老子可看不见你的世界……”大强话里带着怨气。
我把食指中指凑近鼻子，想嗅出点残余的烟味。
本来周先生我不需要亲自了解的，我可是院长，忙的很，但他的颈椎病情近期恶化了，要尽快做好精神治疗，才好转院去做手术。
入院以来，周先生就一直低着头，包括睡觉，也是坐着低头睡。
他说只有低头，他才能看见世界，那个只有他看得见的世界，能让他笑让他哭的世界，能让他像人的世界。
“只有那样，我才能像人一样呼吸。”
那时，他涕泗交下，差点糊了仰面看他的我们的脸，而大强也哭哭唧唧停不下来，面谈中断。
真希望这次不要再中断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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