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习惯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坡地上到处走走。
农村里,所有的财富都是从泥土里提炼出来的。
殷勤了一季的庄稼,在成熟了还没有收回来之前,就这样完全暴露在外面,像亮晶晶的金子一样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农民向来谦逊,有肥财不露的美德。可庄稼是怎么也藏不出的,它们都傲娇的在野外站着呢。
还有那山林里的树。房梁上的椽子、檩子;屋内的床、柜子、桌子、椅子,灶头的燃料哪一样不指望着它们。
每家的山林就像家里的宝藏一样。每一根树都从树木栽种下去就预计了用场。
一棵好树苗,为了能让它快速长直长高,再缺材火,也不会乱修它的枝桠。
林里能多长几棵笔直粗壮的大树,除了满足自己用,还可以售出给需要的人家,价格相当不错。娶亲嫁女,谁家还不立个房,打一套家具。
养一窝鸡,屙满地的屎,还要吃很多粮食,十个鸡一天生的蛋才换得回来几块钱。养一头猪,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得闲的供着它,年底里也才换回来几百块钱。而一棵喝露水的树,树林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几年后,一根都可以换上百数的钱。
老的老,看病拿药;小的小,读书穿衣,一家人的油盐酱醋,样样靠着它们。
乡村还沉睡在清冷的梦里。夜里昏黄的灯泡下飞着细蚊,电视机现着雪花,早早的就没有台了。
想起小的孩子也该上学了,幼儿园都没有钱上,就直接准备读一年级了。再凑不齐学费,孩子的年龄可就等不起了。
父亲下肢水肿了,在脚踝处一按一个窝。再不请医生怕是熬不住了。
前几天,挨着树林住的那一家,说看起了靠近他家门的一个树。那确实是一棵好树,树笔直粗壮,有几栋楼那么高。光是那一树的枝桠就可以帮村着过一个暖冬。
林子里就这棵最拔尖了。双方在价格上一个往上抬,一个向下压,互不相让。
那是撒谷种春耕的季节,田里不等人。每天高强度的劳作,腰杆都直不起来,夜里倒床就睡了。
夜里去山坡上巡视的工作也就搁下了。谷种终于发芽了,全部撒到育秧的田笼里。忙完这一切,直起腰来,望一望山,再望一望自家的山林,感觉少了什么似的怪怪的。
从泥巴里抽起脚,跑到山林边,才发现那棵最高大笔直的树遮盖的地方,只有空空荡荡的风。地下一个锯子锯出来的齐刷刷的木桩,凌乱的残破松果、松针滚落一地。松油还散发着清新的气味。
他气得两眼冒金花,这个天杀的贼咋就这样不开眼呢!屋漏偏逢连夜雨,专往穷人的心窝子上捅刀子。
他心口和胃搅成一团,疼得出冷汗。脸色开始涨得通红,然后又变得苍白。往四周望了一圈,放倒这么大一棵树,在一户人家的门前,难道他们一点都没有知觉。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那户人家近期再也没有问过买树的事。前几天来了不少亲戚,热闹得山谷里都有了回声。这会儿却关门闭户,不闻人声,不见人影。
山里住户分散,人烟稀少。
树被偷直接或者间接的都跟那户人家有关系。不管是亲自参与还是提供信息。
事已至此,却无凭无据,又该如何呢?
回家里,躺在床上,气得病了一个星期。
事后不久,狭路相逢两两相对,他就问了一嘴,你咋个不要树了。那人却心里有鬼,三句话不投机,互相争执了起来。
两家为此事逐渐交恶。原本的近邻变成了仇人。
他花了几天下午挖出了那个树根,就像一个墓碑一样把它摆在院门口,时刻提醒自己。
他天天看着它,那么密实的纹理,那么粗壮的树墩,越想越气。他觉得所有的艰难和不幸都是从失去那棵树开始的,是那个贼人造成的。
生活蹂躏着他,他无法摆脱。而那个卑鄙的小人是个什么东西,也来暗算他。他对付不了生活,难得还对付不了一个毛贼吗?
你不明着来,就不要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家都用下三滥的手段来过招吧。
开始酝酿着在临近那户人家的自家地里种玉米时,给种子裹上农药,就说药老鼠,如果鸡刨来吃死了,也是活该。
但这样毒死几只鸡,伤不了皮毛,还在明面上理亏。
一直未想出绝好的注意,一年就翻过去了。
在又一年撒谷种的季节,他想起了去年因农忙被偷的树。如果不是抢下谷种,夜里就有时间巡视了,那么他的树就不会让贼人偷走了。
当他把所有的事情想到一起后,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一个天衣无缝的报复计划出炉了。
他去碗柜里翻了翻,冬天里腌腊肉的盐巴还剩了十多包。他用剪刀全部剪开,装在一个塑料盆里。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下半夜,他轻悄悄的走到那户人家的秧苗田里,把盐巴像肥料一样均匀的撒下去。
然后眼瞅着他家田里的秧苗一天比一天萎黄。那户人家也不敢伸张,还以为是发谷种升温时烧了秧子。
在大家都急匆匆的把田里的秧苗分插出去时,那家人看着育秧田里稀拉拉的苗,欲哭无泪。补种也来不及了。
最后只有背着背篓,去各家各户看有没有剩下的秧苗。
经过他家门坎时,他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讨秧苗的人,心想只要他开口,就拔给他一些秧苗。而那个人只是低垂着头,脸红到脖子上,风一样逃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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