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业的人

第一章

一个失业的人的表情有些麻木，说不出他到底是平静、不甘还是愤怒；一个失业的人的走姿有些机械和沉重，走得很慢很慢慢到无所畏惧，因为他也不需害怕迟到也没有急切回家的喜悦；一个失业的人的喉咙一般发不出声，他抽根烟，焦油量重，刺激到口干舌燥的小舌头，有些晕眩但他还是不发声；一个失业的人不仅失去工作也失去了生活的平衡急急坠落同时他也渐渐失去性爱的欲望。他倒地的那一刹那，他的视线是直愣愣的，于是看见了水平视线中的无数双脚，他爬起来不顾旁人的好奇眼光沿着一条固定的路线回家，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到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走回家了，没有坐地铁，同时他也忘记了开灯，连衬衫领带也没有脱，脖子上也还挂着工作牌——业务员：周仕通。

第二天8：00，他被闹钟惊醒，胡乱穿上西转外套踩进皮鞋刚打开门，停顿了几秒，他收回手想了一想，又关上了门。

“忘记了，我不用再上班了。”他此时有了一个嘴角上扬的面部表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把这个表情称作失业者之微笑，很复杂。

“不用上班了。”是的，他不用在朝九晚五，可是身体和心理却还是朝九晚五的状态，有种被一劈两半的错觉，他既焦急又无所事事，“出门，对！我要出门，出门……对！买点东西吃，昨晚就没吃东西。”他摸着肚子这才发现有些饥肠辘辘，他打开门，出去了，像打开了另一个世界，隐隐有点陌生但是他仍旧穿着西装外套、没有整理的领带和皮鞋。

楼下街道上空落落的，他从没有这么早起来观察过街边的情景，上班的日子他总是盯着时间表晚上回来天就已经暗了。他买了几个包子和一杯豆浆，店铺老板娘打招呼，是不是上班啊？他咬了一口包子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他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垃圾桶边上“砰！”将早点扔了进去，从衣服口袋摸出了烟来抽，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家的包子其实并不好吃皮厚馅都是肥肉看起来像一个个晶莹剔透的颗粒，往常在地铁间隙囫囵吞枣吃完他也并不觉得难吃，不过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抽了一根烟，看着街上人多起来了，他右转花了十多分钟绕过包子铺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打开门回到家，时间停在9:00点，这时候公司的人应该都刚到，趁着倒水吃早饭顺便磨洋工，他拍了一拍脑袋，这关他什么事！就像他离开，那些人也是也会这么想的，无暇为他难过一下，也许还会为他高兴。

10:00整，在家，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身体瘫痪，思维却反而活跃起来，他突然想当一个英雄，那些超人不都是在这样的时刻才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的吗？人生从此开挂走上拯救世界之路。或者在半夜参加一个癌症患者分享会，又或者创造一个类似达拉斯买家俱乐部，他知道的，若不抗争，他只能活给自己看。

中午12:00点，他没有食欲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你明天不用来了。”老板把他叫进门对他说，甚至还没有叫他坐下。当时他脑子一阵嗡嗡声心想，不止明天不用来了，他也没有明天了，可现在他不想有明天了，就这样时间停止，所有都流向时间的尽头，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亲戚将他围在中间“大学念完了，分配工作没啊？”“工资多少啊？”“听说你被辞了？”周仕通几乎要抡起扫把将他们扫地出门。梦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神情有些恍惚，时间很快就到了四点。他洗了把脸，骂道“去他妈的！”他突然想找个人聊聊，聊什么都好，但这个人必须是陌生人，一个不会在你生活里刷两次卡的人，这样他才可以倾倒自己的心、肝、脾、肺、肾，彻头彻尾剖析一遍，为什么自己现在这么失败？

在晚上8点的时候，他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的外套，他的衣柜里颜色单调得可怕，一丝不苟就像他的表情不苟言笑。他才二十出头，头顶还没秃瓢肚子还能缩进去将这两年长起来的肉藏起来，他侧身照着镜子低头视线从下至上，黑色的长袜、塞进牛仔裤里的白色翻领衬衫、微有些驼的背脊、低头就能挤出的双下巴还有脸上开始有明显的褶子，他怎么会老得这么快？

他脱下了牛仔裤，换上了黑色的西装裤，系了一条枚红色底带黑色细条纹的领带，这和他平时的领带是不一样的，从颜色上来说显得他不再那么严肃而古板，从来源上来说这是他前一个女朋友买给他的。他收起了有几天没清理的皮鞋，穿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另人惋惜的是倒不是他觉悟了什么，他从不看韩剧也不知道西装配球鞋的时尚趋势，完全只是因为他不用再穿皮鞋上班，不会咯得他小脚趾外侧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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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个人的笑很不一样，笑不干净，表情总是显现一半就收敛回去，看穿着年纪不像是一个世故老道而内敛的人，但他却有那样一闪即逝的笑，显然他虚伪的笑还欠些火候存在漏洞。而且他的脸不适合笑，一笑起来挤出许多的褶子更加尴尬，也许是因为他有着一口小乱牙，所以总是抿着嘴笑，速度又太快显得敷衍，让人觉得是迷之微笑。

张德其一边打着价签，一边心想着那个即使穿着西装也总显得不够得体的男人，“叮咚！欢迎光临！”想到他，那个人就来了。

周仕通光顾这个24小时营业便利店已经很久，加班回来总会像打卡一样要来一趟，早上打卡是因为服务他人，晚上打卡则成为被服务的人。他总是在这个24小时便利店买打折的蟹肉寿司卷和饭团，来晚了就得看运气，结账的时候他也会和那个营业员女孩点点头，这已经成为习惯般的存在。

今晚，他依旧径直走到那个冷藏柜，空空如也。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一句：“没有了吗？”

“没有了。”

“我说的是蟹肉寿司卷。”

“我知道，没有了。”

周仕通听了有些沮丧，只不过是一个寿司卷而已，可是此时此刻所有的不如意都像上天故意的捉弄。

“不要其他了吗？也许还有面包盒饭。”张德其叫住了已经踏出门的周仕通，不过她掉头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多嘴！

“不了，谢谢。”周仕通想要露出一个笑来表达他的谢意，可是今天他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表情，连张德其都看得出对方此刻明显并不开心，或者说正处于消极状态，她宁愿看着他破绽百出的虚伪的笑。

“那个，我这里还有，给你？”

“额，不用了。”

“其实我留了两个，其中只有一个是蟹肉的，你猜中了我就卖给你。左手？右手？”

女孩手背在身后。

“叮咚！欢迎光临！叮咚！欢迎光临！”自动门的铃声让他回过神，犹豫了一下回答：“那右手吧！”他也想知道人倒霉起来到底能有多惨。

“喏，恭喜你，猜对了。”张德其将右手伸出递了出去他伸手接过，女孩的手腕很细皮肤很透能看到下面的血管，他如愿得到了蟹肉味寿司卷，可惜他也没有多高兴。

“额，谢谢。”

周仕通说完转身离开，张德其微微有些失望，左手始终垂在桌面底下，那只手里是另一个蟹肉寿司卷，两个能凑成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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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班时间，街道上应该会有很多正开始寻求消遣的的男女，张德其一个人在便利店消遣自己的时光或者说是女人的青春，一个没有性生活的女人面部长呈现出菜色没有油水，年少不更事时欲望来得快退得也快，像一个个浪潮，不用自慰也能安然渡过，后来欲望成了一片潭水，一点点没上来将她吞噬让她窒息，此刻她懂得了什么叫情欲而什么又是欲望。

人少的时候越是对人觉得好奇，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像一部行走的电影，应该是王家卫的风格，画面会闪到最重要的片段，拉进，特写，定格，摇晃一下人物便淡出视线，只剩主角和家具或者唱片或者录音机，她会冲着录音机说情话，抱着拖把跳一曲恰恰舞，恰恰、恰恰恰！

工作时间也是张德其观察陌生人的最完美时刻，当一个人走进来，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关注就是一件合乎逻辑意料之中的事，并且离开人群的个体会更容易显露自身的特质，脱离合唱你才能听到自己真正的声音。将目光投向他，扫描他，光明正大，相信我他的感觉不过是觉得你敬业，如果视线对上超过三秒，她就有很大几率收录新的一集床头故事。

凌晨3点，她开始检查每一件商品的日期，过期的收集起来堆积在仓库里等着返货的命运。关上门和灯，她脱了工作服半躺在仓库软软的抽纸上浑身无力，通往最深处的通道被她打开，从嘴巴进入一头通向大脑感官另一头顺着咽喉穿过器官抵达胃部，那是最大欲望的中心，这是只有她知道的深不可测的秘密。张德其抽根烟，微微有些晕眩感，她却很享受此刻的迷乱，一个女人能够靠幻想接近高潮取悦自己。二十七岁的她该有一些自知之明，靠一个男人的爱情来满足她的欲望还不如她自食其力，还省得互相纠缠。

下班之前，她吃掉了一个快要过期的金菠萝奶油面包，情欲已经过去饥饿却没那么容易应付，在下架之前她希望自己被啃得体无完肤而不是原封不动地返到火葬场，她觉得来到这个世界，不耗尽全部的身躯和精力简直就是一种奢侈，宁愿尽快消耗也不要留有余地，所以有些人活得那么用力，有些人却选择自我屠杀，因为每个人的能量储备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年少成名很快衰败，因为不懂得节约后续无力，有的人却安安稳稳地活得很长久，因为每一次他都只输出一点点，也许直到老死油箱里还有能源可是车已经报废了。而且他也跟不上时代了。

凌晨5点，张德其走出一条弄堂又拐进另一条小道，回到住处小心地打开属于自己的房门，悄无声息的钻了进去。她虽然想体无完肤，生活却还是过得小心翼翼，摩羯座的她有一种节制的特质，没有人知道她输出的时候会有多大的破坏力，她也不曾输出她的能量，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内在的澎湃潜在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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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所有上过大学的人，都必须住在有营业执照的公寓里。”黑铁公寓里住了所有的知识分子，出门也要戴着镣铐，就像遛狗一样。周仕通没有睡着，即使睡着了等会还是会被吵醒，桌上摆着一个寿司卷，手上拿着王小波的书，以此来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