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真正的梅花,以往多从画册中得其芳颜,于诗词之中寻其精魄,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道尽梅之形神,我与她,算得上是神交已久,然而,从未谋面之实也的确是件憾事。
古人标榜人格之清高常以“梅、兰、竹、菊”作比,此四物皆为逸尘脱俗之物,“梅”之为首,可想而知她在古人心中的位置。
竹以傲骨著称于世,而梅枝之奇俊亦含七分飘逸;古人喜菊之凌寒,而梅之斗雪更不输于秋菊残骨;古人爱兰之清幽淡雅,而梅花之香亦可谓淡入清风、雅出幽谷。性情中人,怎能不爱梅?
梅花多见红、白二色,白梅之清雅给人以静心除欲之感,眼观玉蕊,实如畅饮冰泉,彻骨沁肌之清凉,足可荡涤心灵。而我却颇为欣赏红梅覆雪带给人的那份震撼。闭眼想象一番,寒冬腊月,雪下得正紧,天地间全给套上一袭银装,淡描素写,一片莹白。树梢、石缝、山涧、冰面,无一不是刺眼的白,无处不是炫目的雪。就在这样一层白幕的深处,三两点血红透过半冰半雪的遮掩与映衬陡然射入眼中,任谁见了不是一阵狂喜、一阵心动。你不得不惊诧于她的勇敢,于天地纯白之间展现自己弱小而强悍的一点血红。即便厚雪层压,她依然走入你的视线,即便寒风萧瑟、万物凋零,她仍敢迸射出无尽的生气。怪道古人赞她、爱她,李公明一定是被她俘获了,所以才写下“东风才有又西风,群木山中叶叶空。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这样的诗句。
我确实从未亲见过真正的梅花,总是机缘不巧,只因赏梅需好景,要在适当的天气,适当的地点才可品得真正之梅韵。古人赏梅或值淡云薄寒,或选细雨轻烟,或至晚霞桥边,或往疏篱林间,便是要选一处清幽之景来配梅之不俗。
两年前冬季的一个傍晚,夕阳斜照,我独坐窗前捧一本《花间集》品读,忽而一阵风穿窗而入,带了一片碎小的雪花落在我的书上。我以为是谁的恶作剧,起身临窗,放眼望去,天空中竟飘起了纷纷的雪。然而残阳尚在,只是不太精神,无精打采的光晕周围挤满了乌凄凄的云。这样的天气,也当得一个“怪”字了。我返身坐回,正要打开书继续,一好友兴冲冲跑进来,递过手机来让我看他的相册。我不以为意,接过来,却是夕阳余晖下一枝俏丽的红梅,疏疏落落,只有几朵,然而开得正旺,于干瘦的枝头血艳欲滴。细看时,花瓣之上还托着几片白雪。我抓了他的手,问:“哪里拍到的?”
“我带你去。”他说完便拉我离座,要往外走。
我自是十分高兴,此时此景,正适观梅。可我又停下来,想起古人“君子之交淡如水”之说,刹那间断了去看她的念头。既然知道她正在那里凌雪绽放,我又何必去扰了她的清净呢,没来由的像我这样一个俗人,去了也只是破坏那幅丹青美卷而已。我敬她、爱她,虽不曾亲见,却已是极熟的老相识了,我便在这里遥望于她,凌空一笑又有何不可。想到这,我又坐下来,我那好友不明所以,忙说离得不远,就在校北门外的一处墙角。我婉拒了。
朋友离去时尚自低语:“真搞不懂,明明那么喜欢,又不去看了。”我笑而不答,心想此中滋味,更非言语可表。我便靠在窗前,放下手中的书,遥望向窗外,渐白渐昏的远处分明有一团血红的梅花在向我微笑。脑海中忽而闪过一行诗句:凌寒披霜斗西风,横斜疏影瘦倾城;一卷丹青枯百草,半山素抹几点红。姑且算作我写给梅花的赞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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