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外地的亲戚,突然打电话,想让老家的人把老房子收拾一番,说是过些日子,等他一退休就回老家住。
挂了电话,我产生了一连串的疑问,他在一线城市的那座房子,我去那座城市玩时拜访过一次,论品质、地段和舒适度都算得上中等偏上的;而家里的老宅因为长期没人居住,失修欠养的,虽不至于破败不堪,但形容为老态龙钟,一点也不为过。
那他为什么会想起回来住,并问起家庭成员的那几亩薄地,还有,习惯了城市干净便利又热闹的生活,回到这人影疏落,动辄都是灰尘泥泞的村子里的老房子,能适应吗?
民房与楼房,在上个世纪末,是两种象征身份与能力的意象。清楚记得,老师在激励我们努力学习时的一段话:同学们啊,你们现在的学习态度,决定了你们将来住民房还是住楼房,拿笔还是拿农具。
老师苦口婆心的一番话里,努力与否显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民房与楼房本身并没有主观意识和贵贱高低,但那个时代的楼房因为稀缺而珍贵,因此,在老师的意识和我们的心里都是一种难以企及的价值高度。
实际上细想一下,民房与楼房都是人赖以遮风挡雨的工具,民房再怎么粗陋,也和楼房具有同等的功能,在某种意义上说,它是楼房的鼻祖,人类正是从最初的民房一步步走向城市的高楼大厦。仿佛人的生死,不管身居高位还是苟活于山野市井,生命本质上都是平等的,赤条条地来到时可能还分个家境的高下,最终赤条条走那会儿,再多的富贵也都将是浮华。
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楼盘日渐扩张,造型美观功能齐全的楼房后来者居上,在仼何它可以生长的地方,蚕食着民房,伸展着触角,肆意疯长,将那些在该努力的年龄因迷惘而错失机会的人,一同包进自己规规整整的钢筋水泥盒子里;而人在满足了温饱之后,还不是一样,任各种欲望疯狂滋长,想要的想得的越来越多,不惜违背人性采取种种手段,以谋取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老师曾经的叮咛已经失去了效应,人们对物质的追求,背离了原本该遵循的道义,而事态的变化,总是超出人的认知。
楼房是人类极致的发明,足不出户就可以满足所有需求——吃喝拉撒学习乃至聊天娱乐,一个单元可以层层叠加出数层单元户。在晚上亮灯时分,无数林立的高楼那灯光闪烁的窗口,那种密集的炫目的感觉背后,你可以想到这些人都走上街头,是怎样一种震撼! 而那一刻,山乡的民房在寂静的黑暗中沉默且安详,与暗夜的万物融为一体,仿佛生于沉寂又归于沉寂。
人们为了生活更加方便,追求更高的所谓品味与档次,从一座这样的楼搬到另一座那样的楼,从旧的楼升级到新的楼,从落后地区的楼搬进发达地区的楼。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了高楼,也认可了它们是一座城市的文明与进步的象征,认可代表着接受,接受的前沿是年轻人,准确点说是农村的女孩子,她们引导了一种潮流,当潮流成势,就成了必然。农村的男青年到了适婚年龄,在城市的高楼里没有一套房子,最后连媳妇都娶不到。老一辈本来离不开祖辈传下来的民居,但为了下一代的教育和血脉的延续,也只有咬咬牙,举全家之力买下叠在空中的某一户。
若干年后,民房里走出来的人从战斗的前沿撤下,发现灵魂突然找不到归路,曾经追逐的功名利禄已不再重要,倒是会常常梦回故居,梦见曾经纯真的自己,曾经也许粗陋却亲切如斯的民房,以及充满它又包围它的清新自由的空气……它们在梦乡里一遍遍回流,反溯。
有的故乡民房还在,就像我那即将退休的亲戚,尽可以在走出民居若干年后,再回到这里,从出走到回还,将一生路走出一个圆。有的人,他们的故居早己湮没在时光的狭隙里,而他们只能像飘泊的草籽在某处落地生发泯灭。
其实,不管住在民居还是高楼,那都是表象的东西,决定我们状态是我们的心境,回到内心的本真与安宁,才是人生真正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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