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姐姐其实是两个人,准确来说是对孪生双胞胎,但是他们的人生轨迹却大相径庭。
石榴妈的祖籍在江南水乡,所以从小喜欢吃莲藕,各种做法无奇不有。石榴爸是从那个盛产石榴的小山村走出来的大学生,除了背着许多的行李以外,还特意搬了一筐又大又饱满的石榴,热情地分给同学吃。剥皮后,她羞涩地咬下一口,一种怦然心动的粉红色气体直接把她带上了天。就像一切爱情故事的开始那样,他们因为一个大石榴相识相知。鉴于此,他们相约未来的第一胎的小名得叫大石榴。
在那个科技还没有那么发达的年代,石榴妈给了照B超的年轻实习医生一个红包,成功地看到了影像,便吓得直接昏倒。“你怀的孩子啊!长了两个头、四只手呢!”见多识广的石榴爸赶紧找了一位名医朋友过来。年过半百排场大得很名医,眯着眼盯了不过三秒,只见他捋了一下长长的白胡子,对石榴爸说:“你呀,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是个双胞胎呢!”再仔细看看,果真如此,还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个孩子身上有个小把手,这可不得了啊!
全家上下,欢呼雀跃,兴奋得差点儿就鸡飞狗跳了。宗族长老早就已经从那本已经翻烂的《诗经》和《楚辞》的合集中,按照字辈起好了男女各一的好名字。可当产房传来两声哇哇的哭声后,全部人都傻了眼,都是女娃!多年以后,名医去世前夕还在念叨着,好一个调皮的女娃娃,毁了老夫一世的英名,晚节不保啊!
正如每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父母口中都会有个无所不能的“别人家的孩子”挑战着自己忍耐的极限那样,小石榴也不例外,她的姐姐大石榴可谓是无所不能啊,这明明就是“自己家的孩子啊”!如果说姐姐足够优秀也就算了,但妹妹却是个不安分的角儿,竟也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只不过是小孩子享用“藤条闷猪肉”前最后的护身符或者说是免死金牌:“我的好妈妈(爸爸),别再打了,我知错啦!我再怎么差劲也有小石榴垫底啊!”眼泪与鼻涕和成糊糊,演技好到没话说了。可往往事与愿违,正在生气的大人可经不起挑衅:“我叫你往低处看!我叫你往低处看!好的不学学坏的!打死你个臭东西!”
石榴爸妈的心态倒也挺好,两个孩子的各种光荣事迹一加,也便“无处惹尘埃”了。他俩隔三差五被请去学校,不是领着大石榴的荣誉证书、听听各科老师的夸奖,就是向被小石榴打得鼻青脸肿的同学家长深表歉意地赔个不是。可不管怎么样,大小石榴晚饭还是会各分到一只鸡腿,毕竟精益求精、改过自新嘛。
中考是一个分水岭。不用说,大石榴肯定直接保送最好的高中啦,但是小石榴的成绩却差到连稍微好一点的职中都读不了,最后还是得靠石榴爸找关系塞进一所好职中,美名其曰:“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城南和城北,两姐妹第一次分开这么久、这么远。
高考前夕,大石榴的初恋男朋友提出分手,理所当然的,她高考成绩也便一塌糊涂了。可那个奶油小生怎么都不会想到大石榴有个妹妹,而且已经统领着整个区的混混了。多年以后,他才从跟自己关系要好的警察朋友处得知,他每次从大学回家必然遇到混混的守恒定律,除了劫财之外,还得当一回人肉沙包的原因。两姐妹从小感情好,为了不让姐姐在复读的路上孤独,也为了防止再有男生恶意接近她的姐姐,于是做出陪姐姐复读的决定。不仅群龙无首的混子们惊呆了,石榴爸妈也惊呆了,下巴直贴地面都毫不夸张。
来年最炎热的那两天的一个月后的下午,爆出了全市最大的大冷门,小石榴竟然考上了大学!之后的几年里,大石榴一路按部就班地保研保博,大家都竖起大拇指。小石榴则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专科的三年,还是跟以前一个鬼样,甚至变本加厉了呢,理直气壮地顶嘴:“我抽烟、喝酒、纹身、堕胎,但我知道我还是个好姑娘!”
抽风机坏了,轰轰地响个不停。走廊的嘈杂声似乎在远方也似乎近在咫尺是自己发出来的那样。我满脸愁容地盘腿坐着,把病号服拉起来,发臭的医用橡皮筋使出它特有的力道,只消一会,青筋和血管爆起。
“仔啊仔,手别动,可能会有点疼哦。”小石榴温柔地说,紫色的小号针头刺入血管的一瞬间,有种如罪释放的轻松感,松了一口气,看着身体里的血液在压强之下,逆流到透明的塑料管中,不免有些委屈,鼻梁有些哽咽。
“石榴,我现在去上班啦,帮我看好他。”我在咳嗽中与母亲高跟鞋的“嗒嗒”声道别。
我根本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带着黑框眼镜的柔弱护士,竟有着如此丰富的人生经历,“挺好的!回血正常,明天得换只手了。仔啊仔,好好的在这里养病,乖乖的,别让父母担心。”说完,她又迈着轻松的步伐推着手推车前往下一个病房。
小石榴的扎针技术非常好,仿佛扎针成功的这一瞬间,便又完成了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在心安理得下安抚离场。温而不凉的双掌,指尖有些绷紧的余热,水蜜桃味医用消毒液的芳香弥漫在病房。
她在午饭过后的片刻休憩过来:“你妈妈还没有送饭过来吗?那我陪你聊会天吧。”
她从白大褂的宽松兜子里掏出最时髦的iPhone把玩,讲起了偶遇小石榴哥的故事。
小石榴哥是个流浪的艺术家,他想在全国的步行放逐中找到自我。那天凌晨,夜黑得跟往常一样魅。小石榴从夜店里走出来,在一群小弟的簇拥之下看见了站在街灯下,背着行李,毛发长得像海格【1】的壮汉。他那坚毅又显得无神的双眼,让人有种冲动的欲望。喝醉的人,从来控制不了力道,刀光剑影的片刻之后,大摇大摆的走了。
朝阳,透过透明的玻璃,照进杂乱无章的出租屋。她睁开朦胧的眼,觉得眼前的景象不可思议。发觉脖子上挂着一串东西,气鼓鼓地摘下观看,那是一个银制十字架,嵌了五颜六色的各种不规则小宝石,透过一通漫反射,墙上有着流光溢彩的芬芳。姗姗来迟的少女心苏醒了,一片花的海洋中有座小城堡,自己穿上了朴素淡雅的裙子跳舞,蜜蜂和蝴蝶也一齐凑热闹。
“仁慈的天父,就这样现形把我打救了。躁动多年的内心,突然平静了下来。才发现,原来躺在阳光下平静地呼吸,也能这么的痛快。像放电影一般,以前的种种经历飞速地回放了一遍,什么感觉都没有,毕竟控制不了自己,也动弹不得,只想躺着一动不动然后喘息。鼻腔和咽部有疼痛感袭来,温热的腥味,我知道,那是长期熬夜后发炎的味道。”
她握着那个十字架发呆,忽然从床上跳起来,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来到凌晨经过的街道,发了疯似的奔跑。马路两旁赶着上学的学生们都暂停了脚步,直勾勾地驻足观看。突然,一个硕大的影子盖住了她前进的视线,光是那句难忘的开场白,就能够铭记一生了:“小姐你好,这是我给你画的画。送给你啦!”
从此以后,女魔头被驯服了。她洗掉了不能被衣服遮住的花臂图案【2】,研读护士培训班,以十分优异的成绩毕业了,她热爱生命,享受平静的力量。小石榴哥呢,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在灵感源泉之下,画出一幅又一幅充满现代主义气息的作品,剪掉长发的他,扎了个丸子头,五个字形容——卖萌的男神。
“小姨小姨!”一个小不点儿扑到小石榴的怀里,我也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的大石榴。相同年龄的两个人,精神状态却差了一大截。
理想中的大石榴理应留在欧美发展,拥有坐落在郊区的大庄园,豪宅名车自然不在话下,刷卡买奢华品毫不手软才对。可前半辈子啥也不愿将就的她,真的把后半辈子将就给了一个农村出来的“凤凰男”,把婚姻当作上升的跳板他,一朝得志后,扔下妻儿一走了之。一个用知识武装过自己的新时代知识女性,离婚期间却陷入了“三纲五常”的患得患失之中,干着一份远在自己能力之下的工作,领着一份与自己不相匹配的工资,生活对于她来说,早已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与悲伤,我见过太多才华横溢的人,被婚姻拘束了拳脚,死在了婚姻的坟地里,四肢戴上了沉重的脚镣,精神上的紧箍咒才是压倒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五颜六色的翅膀渐渐褪色,那是一种浑浊的脏,臭气恶心得不想靠近。在现实面前,理想是一文不值的,但失去了诗意的世界,如行尸走肉地苟且着偷生着,度日如年。却天真地以为把翅膀折断了,生活也就会好起来的,于是忍着痛活,生生地扯掉最宝贵的东西。污血、黄脓、黑痂,疼到深处才发觉尚未死去,来点能把自己麻痹的东西,凑合着。原本精神焕发的人,竟活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为了生存挣扎着……
午睡刚醒,从病房阳台的窗户睡眼惺忪地往外望去,有一座跨江大桥。太阳好得很,江水熠熠生辉,刺得人本能的睁不开眼。临江的建筑是拉高GDP的重要指标之一,即便夏季到来的时候,凉风伴着工业污染的腥臭。各司其职的车辆川流不息,从江这头到江那头。
桥顶那儿,有一只小蚊子掠过,是往下飞的。但不知怎的,我却看到了翅膀的新生。像春天的嫩芽一般,长出了一个芽孢;圣洁的白色羽毛,是毛茸茸的一片,进而越长越快,“扑哧”一下,展翅翱翔,不一会儿消失在水平线的尽头……
2016年2月23日广州
【1】《哈利波特》中的人物
【2】覆盖了纹身的整只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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