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商学院
上
俊洁的娘一走，双亲都不在了。
老院子要空了，大门要锁上了。
大哥一家在内蒙，二哥在省城，大姐在南京，妹妹在银川，弟弟在青岛，只有俊洁离老家最近。
但是，也有三十里的路程。
大家天南地北，哪个方向都有。
爹娘养活了兄弟姐妹六个孩子，长大了，都飞出老窝儿，没有一个守着他们。
想起小时候，爹娘为了让他们学习好一点，从来不让他们下地干活儿，几个人都落泪了。
爹娘的深爱，今生无以回报啊！
别人家的孩子，大都是放学了，先去提着篮子，下地去给猪、给羊、给牛割草，要不就是下地帮助大人干活儿。
那时候，地里永远都是干不完的农活儿。可是，爹娘，从来不用他们下地去。
早上，娘早早把他们都叫起来，不是下地干活儿，而是坐在家里的平房上读书。
爹是老师，谁学习好坏，成绩怎样，谁需要读哪些书，复习哪些课程，预习哪些课程，他最清楚。
每天，大家都一上学走，家里剩下娘一个人。
地里干活儿的，也是娘一个人。
那么多地，娘很早就起来，先把一家人的饭菜做好，再下地干活儿。
晌午回来，赶紧给大家做饭，不能耽误孩子吃饭，不能耽误孩子上学。
孩子们永远都是以学业为重，爹说，农村的孩子，将来想跳出农门，上学是唯一的出路。
家里世代农民，没有任何靠山，只有靠自己。
谁不好好学习，将来一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修地球的。一辈子不会有啥大出息。
大家都很争气，每次考试，差不多都是名列前茅。
除了俊洁拖后腿，其他几个，都是年年得奖状。
因而，全学校，全村人都知道，王贵生家的孩子，个个都争气！
大姐最先做出了榜样，从一年级到考上大学，受到全村人的称赞。
在农村，很多女孩子上到初中毕业就不错了。
为啥呢？
还不是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在作怪。大家都认为，闺女家，认识几个字就行了。掏心掏力的供应，将来还不是人家的人？！
赔钱货！
因而，尽管有很多闺女上学学习很好，考上了高中，也上不成。她们都被爹娘拉下来，帮他们种地干活儿，给家里减轻负担。
很多家庭，都是供应男孩子上学，让闺女在家里填坑。
说白了，都穷。
俊洁爹娘不这么认为，特别是爹，他是老师，从来不重男轻女。
闺女也是人，也是爹娘的宝，长大有本事了，一样可以顶天立地，一样可以当官儿，一样可以孝顺爹娘。
因而，俊洁姐妹三个，从来没有感觉爹娘偏心。
爹总是说，本事都是自己的，长在谁身上，谁也夺不走。
接下来，大哥、二哥也都很争气，全部考上大学。
那天早上，俊洁起来背书，无论怎样努力，都背不会。
爹发狠话：俊，你要是不会背，这饭你也别吃了！
这么多孩子，就她是个笨蛋！
每次考试，从来没有考过八十分的。
你说，都是一个爹娘生养的，别人都学习可好了，就她学习差。
爹是想尽了办法，经常给她开小灶儿，怎奈她脑子就不开窍儿！
背不会，不吃饭就不吃饭。
眼看再不吃饭，她上学要迟到了，爹对她瞪眼睛，气急了，恨铁不成钢了，恼怒的高高举起了的巴掌！
娘刚好从外面回来了，赶紧说：
别打俊！她努力了，早早起来一直读到现在，是只油子，也得歇歇鞍儿。
她笨，笨人有笨人的好处，世上都是坐轿的了，谁来抬啊？要不然，坐轿子的搭坐坐。
俊，吃饭上学去。
俊洁看看爹，他叹口气，无力的落下了高高的手掌。
大家都放学了，爹让二哥教俊洁题。
人家教她了三天，说啥都不想教了。直接跟爹说：
俊洁都没法教，给她一讲，半天了，她还迷糊的像个卖盆的，再一讲，答案就说出来了。她还是迷糊着不会。
教她，累死人。也不知道我的水平不行，还是她实在太笨！
爹教她，一遍又一遍的给她举例子，打比方。
有时候，妹妹和弟弟都听明白了，她还是一盆糊涂米饭。
把爹弄的也没脾气，二哥说，请来世界级的老师，来教俊洁，估计她也考不出好成绩。那脑子好像，一直混沌着，天地不分。
好歹吧，经过爹的耐心指导，和自己的努力，每次考试，俊洁没有不及格过，没有倒数后十名过。
这就不错了。
娘总是劝她说，不一定非得上大学，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
将来种地也行，种地多打粮食，一样卖钱。
所以，只要有空，她喜欢下地帮娘干活儿。
一下地干活儿，她快乐的像只小兔子。
兄弟姐妹一起干活儿也很热闹。
到了收获季节，学校放假，大家都下地去。
在地里一起干活儿，是大家最快乐的时光了。
二哥是最不爱干活儿的一个了，不过他也干的很卖力。
打麦场里，一家人打了一天一夜的麦子，二哥累的躺到一大堆麦堆上，喘着气，对娘说：
累死了，娘，我没有一点儿力气了。
明年少种一些麦子吧，够咱们吃就行了。等我长大了，挣很多钱给你，一棵也不要种了。
种这么多干啥？咱们屋里堆了那么多。
娘笑了：多种一些，要是哪年收成不好了，或者饥荒年来了，咱们有吃的。家里有粮食心不慌。
二哥一听笑了：
要是收成不好，大家都没啥吃了，你放很多粮食，你以为能放住吗？
大家都来抢，饿急了，那些人啥事儿都干出来。狗急了还跳墙呢。
别想着存很多粮食了，少种一些吧。
大哥一听，过来朝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懒虫，不想干活儿，净找原因。起来，拿袋子，灌粮食，颗粒归仓。
弟弟特别开心，他在麦场里翻跟头。
妹妹玩的更来劲儿了！
你看，她在场地里打马车轱轮儿，身体看上去特别轻盈，打的非常圆。
一个接一个，很多人都不干活儿了，站在那儿，看她表演呢。
二哥从麦堆上起来，也想打一个。无奈，这方面，他是个笨蛋！
一个连跟头都不会翻的人，咋会打马车轱轮儿呢。
俊洁起来，和妹妹一起打。
虽然她学习不好，但是，你看，她单手打，自然打的又圆又好！
大家都拍手鼓掌，爹也笑着鼓掌呢。
一个人，这方面不行，可能那个方面不错，行行出状元！
中
回想起那些快乐的时光，大家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笑容。
回忆都是美好的。可惜，人生不能重来。
村里很多人在羡慕兄弟姐妹们的同时，也为爹娘感到悲哀。
因为，爹娘的孩子，没有一个守着他们过日子。
自家的二伯说爹：哥啊，你总是养一个没本事的儿子，这老了守着你，头疼发热，跟前有个人使唤。
爹笑笑说：孩子们有出息，是每个爹娘的心愿。
那年，爹生病了，娘赶紧给俊洁打电话，让赶紧过来。
爹住院的日子里，俊洁和爱人俩人轮番伺候。
其他几个人，能回来的，赶回来了，不能回来的，电话问候。
但是，该上班的，还得回去上班，端公家的饭碗，没有端自己的饭碗那么方便。
爹住了一个多月医院，他出院了，俊洁生病了。
兄弟姐妹，都体谅俊洁，每个人都给她转钱。
每逢过年过节，大家都给她寄回来很多食物。
吃的喝的，都有。
因为她离爹娘最近，她回老家的次数最多，她帮助爹娘的最多。
爹有退休工资，好几千呢，大家都不让二老种地，有钱，吃喝拉撒啥买不来？
无奈，他们非要种。
说是整天闲着，没事儿干，着急。
人不干，也会憋出病来，少种一些地，有挂念，心里不空，全当是锻炼身体。
爹娘种地，俊洁没少操心。
平常他们只是锄草，看看庄稼。
很多人家都打除草剂，这样省劲儿。爹不让打药，他说，自己种出来的粮食，吃着放心。
他们的地跟别人种的不一样。
种了很多品种，有花生，有黄豆，有绿豆，有红豆，还有芝麻等五谷杂粮。
收获的时候，俊洁经常来帮忙。
娘把这些杂粮，收拾的干干净净，缝制一个个小袋子。
然后，把收拾好的杂粮装进去，缝上口子，和爹一起骑上三轮车，送到快递公司。
给自己每个孩子，都寄去一些。
大家都不要，说当地超市里卖的都有，花不了几个钱，爹一听就生气了！
你们那儿的超市里，卖的都是绿色食品吗？
咱家种的，没有一点农药，虫子都是您娘俺俩逮的，人家种的，会这样逮虫子吗？
你们都吃一些，尝尝，看和超市里卖的味道一样不一样！
爹娘寄出去的一袋袋杂粮，是爹娘的一片深情和厚爱，是爹娘的一份牵挂啊！
俊洁和爱人，说过多次，让爹娘住她家去，两个老人摇摇头说：
自己能动的时候，不麻烦任何一个孩子。每天动动，身体好。
冬天到了，原本没有啥农活儿，想着他们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俊洁买来村里放羊人一只山羊，宰了以后，给他们送来。
爹爱吃羊肉。羊肉炖红萝卜，味道非常鲜美，这是爹最爱吃的菜。
没想到，入冬不到一个月，爹浑身疼。
俊洁去了，说要带他去医院检查，没想到，他坚决不去！
我这病是歇的了，一干活，浑身就舒服了。爹说。
娘也赞同爹的说法，现在场光地净了，有啥活儿可干？
没想到，两个人说干就干，骑上三轮车，上山去了。
过了几天，俊洁去看爹，家里大门关着。
推开门，院子里没人。俊洁叫了几声娘，没人答应，又叫了几声大，也没人答应。
他俩去哪儿了？
不会进城逛去了吧？
俊洁走到街上，遇见自家婶子，问她。
婶子用手一指上山的路，对她说：
您大他俩，估计上山砍柴去了。闲不住。你去看看。
俊洁赶紧跑着上山，这大冷天，砍啥柴啊！
摔一下咋办？爹娘就不让她省心，万一摔一下，自己不得白天黑夜守着？
摔着了，他们受不受罪？！
这俩人，就不为孩子们想想。
俊洁在山下看见，一个人开着三轮车，正在下坡儿，她感觉应该是娘。
她飞起来跑。
我里娘啊娘，你本事太大了！敢开三轮车拉一车干柴下山！
近了一看，果然是娘！
俊洁大声吆喝着，让她赶紧停下。
娘停下来，一看是闺女，就笑着说：
没事，这车儿我会开。山上还有一车里，您大搁那儿整理着，我拉回去再来。
俊洁赶紧让娘下来，让她在路边等着，自己拉回家。
她开着三轮车回家，给在外地的兄弟姐妹们打了一通电话。
为啥？
道理很简单，爹娘不听话，让他们全部给爹打电话，阻止他俩干活儿。
晚上，俊洁没有回家，所有电话都打过来，让爹娘表态。
爹说：你看看，我干了几天活儿，浑身出出汗，舒舒服服的，哪儿都不疼不痒了。
这活儿不干不行，我一丸药也不想吃。
不想让我砍柴也行，你们得生法儿让我闲不住。想让我多活几年，就得让我干活儿。
大家在电话里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小妹说：
咱大不是爱吃羊肉，给他买一只山羊，让他俩没事儿，牵出去放羊。
这活儿轻闲，锻炼身体不累人，安全，咱们也少操心。羊长大了，宰吃了。两全其美。
这个主意不错，行。
俊洁让爱人去绳儿会上，给爹娘买了一只白山羊。
这下，他俩有事儿干了。
每天俩人吃了饭，没事儿牵着羊出去，顺着河边，顺着地头，顺着山间小路，溜溜，感觉应该自在多了。
没想到，当俊洁再次回家时，她惊呆了！
爹娘把院子西墙处，盖了一间小屋子，用棍棍儿棒棒，围了一圈儿，一个羊圈盖得得得劲劲！
里面居然住满了山羊，一查，有五只啊！
她问娘买这么多羊干啥？
娘说：您大说里，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他开着三轮车，去会上又买了几只。
俊洁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办法。
管他们呢，二老只要高兴，随意吧。
他们俩人还养了二十多只大红公鸡，个个喂的都很雄壮威武。看上去，都很凶。
一只唱歌，其他全部开腔，听着公鸡此起起伏的歌声，爹娘非常高兴。
过年时候，大家都回来了。
走的时候，每个人的手都不空。
发压岁钱，大家都给俊洁的俩孩子最多。爹的工资，没人要一分。
大哥给爹说：
大，你的钱花不完，都给俊洁吧。她常年守着你，就她辛苦，就她孝顺。
爹笑笑：我活着，钱谁都不给。俩腿一伸，都是你们的。你们随心。
爹娘从来不过生日，他们知道，孩子们离的远，天南地北回来不方便。
再说，他们都忙，过生日一旦过了，农村是不兴简短的，那样对老人不好。
村里人，都说爹娘最通情达理，处处为孩子着想。
俊洁盖房子的时候，兄弟姐妹们，每人转过来2万。
她不收，大哥不依。所有人要求，算借给她的，啥时候有，啥时候还。
娘也伸手，把折子递给了她。
一家人，虽然相隔很远，但是，亲情浓浓，心里感觉很温暖，兄弟姐妹们的情义，永远不会忘记。
中
大家各自离开，奔赴各自的岗位，回到自己的家。
一切归于平静了。
俊洁晚上做梦，经常梦到娘。
她还是原来的模样，穿着在家时候的衣服，表情自然安详。
有时候，娘给她说：
俊，咱家种的桃树开花了，树上结了很多桃子，你去摘着吃罢。
有时候，娘跟她说：
俊，我看见了一件衣裳，你穿上可好看了，我给你买了，放在我的衣柜里，你明儿哥去了记住拿走啊。
有时候，她对俊洁说：俊，咱家的房子露水了，一下雨，西北角滴水。把咱家的粮食仓库都滴湿了。
也不知道麦子发霉了没有，你快看看呀。
俊洁醒来，两行热泪。娘是担心自己没啥吃啊！
粮食，自己早就搬回来了。
大家散之前，哥说，麦子放屋里没用，俊洁拉回家吧。
大家都不要，大老远的，没法带是其一，这些粮食都是俊洁帮爹娘种的。
谁都有吃的，全部让俊洁拉回家。
娘是担心自己，饿肚子啊。
就这也得回老屋里看看，房子西北角时间长了，是不是真的漏雨了。
她骑车去，打开屋门，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眼泪不由自主落下。
这里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人去屋空啊！
老屋里，一切依旧，就像娘在的时候。
手摸一下桌子，脏了。地上也一层尘土。
她找来笤帚，把地打扫一遍，然后找来擦桌布，拧开龙头。
水流出来那一刻，她坐在院子里哭起来了。
龙头里流出的水声，好像是娘接水做饭了。
以前，来的时候，娘一边接水一边笑着问她：俊，吃啥饭？娘给你做。
是捞面条？还是炸油条？还是吃烩菜？
娘俩一起有说有笑，多么幸福啊！爹娘在，自己永远都是和个孩子。如今没了爹娘，自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如今，人生只剩归途了。
如今，叫声爹，谁答应？
如今，娘，叫你千万声，答应一声好吗？
俊洁的心痛起来，放声哭起来，那呜呜啼啼，传出了院子，招来了婶子。
她赶紧过来，看看是谁在哭。
婶子一看俊洁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拉过她，也呜呜呜呜的哭起来。
这个老院子啊，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以后，再也没有欢笑声了。
它的一切一切，都变成了一代人的回忆。
多年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它将要淹没在历史的小河里了。
以后，打开门的时候，屈指可数。
一年之中，爹娘周年时候，打开老院的门；十来一儿的时候，打开老院的门；其他时间，机会不多了。
爹娘要是有一个种地的儿子在家，该有多好啊！
自己天天来，大门都是开着的。现在呢？自己来了，一个人，打开门，一个人，锁上门，空空的院子，没有一声问候，叫一声，没有一个人答应。
俊洁哭够了，站起来，和婶子说说话，婶子陪着她落泪。
想想，以前兄弟姐妹热热闹闹的地方，如今一下子冷清了，荒凉了，于心不忍，于心何忍啊！
她把桌子，全部擦一遍，把沙发全部擦一遍，还有电视机，冰箱，统统擦了一遍，就像娘在的时候，那样干净、整洁、舒心如意。
她看看房子西北角，没有漏水。看来，娘是想让她经常回家，看看房子，看看她的老窝儿，家里没人了，怕东西丟了。
以后，每搁一段时间，自己回来看看，打扫一下，就像以前一样。
娘不在了，还有婶子，就在她家吃饭。
婶子也是好心人热心人，待自己一家和善。
爹周年了，兄弟姐妹们，都打来电话，给她转钱，让她帮忙给爹买些爱吃的东西，代替他们去坟前愿意一下，安慰一下。
他们都忙，没有一个说回来，俊洁有些不满，说了一句；
咱爹其实不缺吃喝，在时候，就希望你们常回来看看。现在，还是想见你们一面，拉拉话儿。
众人没有一个吭声。
俊洁买了很多祭品，都是爹爱吃的，跪在爹的坟前，她一边烧纸一边哭一边祷告着。
希望爹娘俩人一起吃好过好，每天都开开心心。
所有的钱全部收住吧，哥哥姐姐，弟妹们，工作忙，没空回来，礼物都到了，心意都到了。
烧完后，这些祭品自己不兴拿回家，听老人说，闺女把这东西拿回家了，对娘家人不好。
万一碰到钉子上，不是落话把儿？
自己才不能那样做，免得将来哥嫂埋怨。
怎么办？
都扔这坟头？
可惜了。
只见活人受罪，没见死人享福。再说，这地方经常有羊群经过，坟头扔这些祭品，都被羊群光顾了。
拿给婶子去，肉啊，面包啊，水果啊，她都可以吃。
她要是不要了，再扔进村里的垃圾桶里。
她回村里，先把东西放车上，去婶子家问问。
婶子一听，非常高兴。说俊洁懂里规矩，愿意吃这些东西。
又不脏。
俊洁一听婶子的话，两眼含泪说；婶儿，以后，我就在你这儿落脚了。
过年了，兄弟姐妹们，都打电话，互相拜年。
很多人家，初一都去上坟，给祖先拜年。
俊洁问哥：你们回来过年吗？
哥说：不回去了。没爹没娘了，回去心里不舒服。
那你们不给咱娘咱爹上坟吗？咱们这里，大年初一都兴给祖先拜年。俊洁对哥说。
没想到，哥来了一句：
俊，给你转钱，你去替哥嫂给爹娘上坟吧。
俊洁赶紧打住：哥，闺女家不兴上初一坟，对咱家不好。
我得给俺家公婆上坟，让他们保佑一家人平安快乐。
哥不吭声了。
清明节到了，哥嫂兄弟都没空，俊洁给哥和弟弟打了电话，都说回不来，那就算了。
闺女家，不兴去给自己爹娘上清明节的坟。爹娘都是开明的人，不会怪自己儿子的。
他们当初培养他们成才，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
娘周年到了，大家都记着呢。
把钱全部转给俊洁，让她代替大家给爹娘磕头，给爹娘送钱，给爹娘安慰。
俊洁多带了几箱礼物，先给婶儿送过去。
再打开老家的门，把纸钱叠好，拧开龙头，打开火，锅刷洗干净，添上水，把刀头肉放锅里煮一下。
老院子老屋，永远都是伤心的地方。她一边煮肉，一边泪两行。
爹娘不在了，兄弟姐妹们要是有一个和自己做伴，情绪也许会好一点儿。
爹娘二人，正是享福的年纪啊，所有的事情全部办完了，人生的所有任务，都完成了。
他们原本可以安下心，好好安度晚年了，没想到，一个个都走了。
爹娘真是没有福气啊！
一年之中，爹娘的坟头，都是俊洁一个人来。
她把坟头的杂草薅掉，种上黄色的菊花。待到金秋九月，坟头金色一片，非常灿烂。
娘喜欢种花，爹也喜欢种花。
家里的院墙跟前，小大红，烧汤花，鸡冠花，五月菊，月季花，都是爹娘种的。
现在，他们在天堂的院落里，一定也种满了鲜花。
过年了，兄弟姐妹们互相发红包，给孩子们发红包，视频聊天。
五年了，哥嫂们，兄弟姐妹们，都没有回来过。
逢年过节，电话问候。
又过年了，哥家的孙子都好几岁了，看上去聪明可爱，走到大街上，自己能认出吗？
妹妹的孩子都上高中了，视频中，只是摆摆手，叫一声姨。
如果走在大街上，自己能认出吗？
还有弟弟家的孩子，也是淡淡的叫她一声姑，
那模样，即使有一天见到，也是路人甲路人乙。
哥哥头发花白了，脸上有皱纹了。姐姐吃胖了，和以前不一样，脸大了。
大家再过三五年不见面，有一天，大街上偶然相逢，还能一眼认出，还认识吗？
俊洁把自己的话，发在了快乐一家人群里。
五年以后，我们兄弟姐们，还有孩子们，还认识吗？
没人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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