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多年的《一千零一夜》，听到节目开始时那段背景音，看到道长一步步走过来的身影，想起道长一字一句介绍每本书时脸上略带沉思的表情，我都会不自觉进入一种类似被半催眠的状态，意识不自觉地滑入潜意识，处于沉醉又沉思的状态。慑于道长全神贯注的笃定气场，他成了惟一一个在电视里说不准普通话字音，令我不能出戏发笑的人。
习惯了这样一个催眠神符般的纯粹理性的道长，直到看他这本散文《我执》，竟产生人类的痛觉共鸣。
依然是逻辑缜密的文字，这次道长拿着种种这样手段精密的手术刀，对准解剖的是自己的情感与情绪认知，失恋后的，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透过那些隔岸观火一样冷淡的观察，我看到道长在给自己受伤的肉身和灵魂做手术，做术后重建，有条不紊，扣子从脖颈第一颗开始一颗不拉地整整齐齐扣好，老派绅士的三件套，一一穿上，抚平，擦得一丝不苟鞋底边缘也不见尘污却不发亮光的皮鞋上脚，戴好那顶仿佛来自几百年前但就是为道长而来的帽子。
人的修为可以无限度接近于神，我在道长身上看到端倪。尤其是看过他做为一个活人拥有正常血肉生活的确据之后，更相信了人以卑微之躯之外的被使用，乃属灵的存在。
道长给自己的术后关照是：“所以不管（关系或感情）还要不要从头再来，你也只能消灭旧我，创造新我。要永远地创造自我，福柯（Michael Foucault）如是说。这已不只是恋人的命运，而且是现代人的归宿，如果这算是归宿的话。”（这段出自书中八月十七日“新我”一篇，以下部分引用出自八月十六日“不如我们从头来过”一篇）
王家卫《春光乍泄》里的何宝荣（哥哥）老爱对黎耀辉（梁朝伟）说：“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与折磨就反复开始了。只要何宝荣一把拥住黎，对他说句“不如我们从头来过”，悲剧就真的从头再演了。
这是一句不知多少夫妻、情人、朋友乃至于家人都很想说也说过的话。
若要真的从头再来，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自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不是变化你的生活习惯，比方说戒烟或戒酒，也不是变化容貌声线，而是将你曾经交给对方的那一部分，把你曾经送到对方手中的那一部分生命割除。这样子，你就残缺不全了。日后会不会痊愈长肉？不知道。将来是否反而更加完整健康？或许会。但至少你成了新人。
只是如此一来，你们的关系也就不在一样了，变得像是两个陌生人的全新遭遇。所以“我们从头再来过”是可能的，只要这里的“我们”已经不是“我们”。
人与人相交，诸多误解和难处，出自不是当时当下的问题。若只是看当时当下表面的问题简单明白，会认为对方真是匪夷所思。若某人认为使自己难过的是对方，那么在他的伤痛被勾现出来之前，它本就已经存在的。若对方为难你，那人也不是专门为你特定设置难处的人。他不只是在与当下的人相交，他同时还在和自己的记忆协商、谈判、作战。你可不知道，这样的关系何等艰难，因为与他角力的是一些过去的陌生人。
本书收录2006到2007年间的散文日记，序是道长请后辈耿正学者所作，一如他对关系的认知。上位者主宰关系中的下位者，然而下位者却对上位者了如指掌，恰如主人和奴隶。情人之间如此，其他关系中亦如此。一般人出书会请上位者做序表荐，是作者沾上位者名誉的光吗还是作品的优秀处需要引荐？但是下位者可能看上位者的底子更清楚，所以道长请看清实相的下位者来给作品做序。道长是一脚一个力道的修行者，比起人人能看到的锦团花簇的部分，他只在呈现真实不掩的全面。
到昨日为止，书只读到五分之一，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