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沙漫川的名字,李达康曾听沙瑞金提起过。
当时,他还笑着打趣过,用地名做名字,是你们老沙家的传统吗?
“我的名字是陈叔叔给取的,是他告诉我说,我是烈士的后代,也是党的后代。我喜欢这个名字,所以陈海出生的时候,我建议过陈叔叔和王阿姨,要不要叫他陈延安,被邻居劝阻了,说不好听。后来,漫川还没出生时,我正在部队当兵,闲暇时翻书,翻到一本《历史的回顾》,其中提到漫川关突围那场血战,心里不少触动,就决定了以后孩子出生不管男女,都叫他沙漫川。”
因为沙瑞金这个解释,李达康也对沙漫川这个名字印象极深。
可是,眼前这位小同志从来就没告诉过自己他叫什么名字啊。要是早告诉了,自己不也早知道了?
“这是你爸爸一个班子里的同事,”沙瑞金这时倒开始了介绍,“汉东省的省长李达康,你叫他李叔叔。”
“其实,我和李省长之前已经见过几面了。”沙漫川笑了笑,随即朝着李达康鞠了一个躬,“李叔叔好。”
李达康忙站起,按着他肩拍了几下,“是漫川啊,以前经常听你爸爸说起过你,坐吧。”
沙漫川内心一阵激动,看来偶像和自己父亲是同事还是很有好处的嘛。至于方才那个画面,沙漫川告诉自己,那一定是因为偶像人太好了,而父亲而受了伤,党内同志友爱互助是应该的。
“来这儿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沙瑞金问,“你妈也没给我打电话。”
“是我让我妈不给您打电话的。这儿出了这么大事,您一定忙得很,要是知道我在这儿,您不是又得多操一份心?”沙漫川露出一个阳光笑容,“爸,你放心吧,我会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而且,这几天有李叔叔在前线指挥着,从来都没有出过第二轮的人员伤亡,我怎么可能出事?”
最后一句话说到沙瑞金心坎里去了。
“嗯,你年纪不小了,也是应该到这种地方锻炼锻炼。”他说完转了话题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已经吃过了。”
既然吃过了,沙瑞金就懒得管他了。把头转向李达康,沙瑞金的语气醇厚温柔:
“达康,吃饱了吗?”
“差不多了。沙书记,您呢?”
“我是吃饱了,但你刚才一直喂我,可没顾得上你自己,你怎么可能会饱?”沙瑞金把饭盒都推到了李达康面前,“再多吃点,吃完再去看病。”
李达康看了看沙漫川,再看了看沙瑞金。
沙瑞金,你故意的吧?
绝对是故意的,李达康太了解沙瑞金。但他不明白的是,沙瑞金在自己儿子面前如此行为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反正迟早都要让漫川知道。”沙瑞金凑到李达康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还不如,让他提前做一下心里准备。”
有道理。
李达康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沙瑞金的话很有道理。
因此他接受了沙瑞金对他的关心,拿起筷子吃起了饭,并且中途想了一想,筷子夹起一块土豆,递到沙瑞金的嘴边,“你不是想吃这个吗?”
沙瑞金张了嘴,吃了土豆,冲着李达康笑了一笑。
沙漫川感觉自己快要石化了。
吃完这顿晚饭,沙瑞金和李达康一起往医疗救援队驻地方向走。李达康是应沙瑞金的要求,去医疗队看病;而沙瑞金则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缘故是为了工作,打算仔细询问一下医疗队负责人在救援工作方面的情况以及有什么困难,政府一定帮忙解决。
所以到达医疗队驻点,沙瑞金走到另一边与有关同志交谈,李达康却在金秘书与警卫秘书的陪同之下进了医疗帐篷。
那么,是拍摄汉东省委书记在灾区的新闻,还是陪着偶像去看病?沙漫川纠结了一会儿,决定以工作为重,选择了前者。
他倒是也想拍摄汉东省长在指挥救援期间高烧发作的新闻画面,然而李省长不允许这样的新闻出现,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帐篷里,李佳佳正站在一张桌子前,背对着所有人,俯下身写医疗单子。
另一个医生正在给一个脸色苍白的武警战士看病,两人同时看见李省长,又听李省长身边的秘书说明了来意,当即齐齐站起了身。
李佳佳手中的笔一顿。
“诶,别忙。”李达康说,“你先给这个同志治好了再说,我没什么大事。”
白大褂医生点点头,随即喊了一声:“佳佳,你别写了,你来先给李省长量一量体温。”
李佳佳早已把体温计拿在了手中,此时听到这声吩咐,完全没有犹豫,片刻走到了李达康的面前,脸上没有表情,只说了一句:“李省长,量一量体温吧。”
李达康看着李佳佳发愣。
他一直觉得发烧不算什么大事,自己肯定能够撑得住,但现在他忽然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烧糊涂而出现了幻觉?
体温测量需要至少不短于五分钟。
李达康目不转睛看着李佳佳,看了至少一分钟。
但在这种场合,他们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一分钟后,李达康终于转过头,询问起了那小战士的身体状况,得知他是因为长期的劳累而晕倒在救援现场事,温言关切勉励了一番。聊天聊到一半,忽听一个脆生生但带着极度不满的声音响起:
“38.2度。李省长,都这样了您才来找我们,你以为你有金刚不坏之身啊?高烧就是烧不死你?”
白大褂医生一呆,当即喝了一声:“佳佳,你怎么跟李省长说话呢?”
金秘书虽从未见过李佳佳的真人和照片,但名字还是知道的,此时此刻他就是再没眼力见,也知道此佳佳与彼佳佳就是一个人,因此见那医生已给小战士看完病开完药,忙把他们都劝了出去。
帐篷里只剩下了李达康和李佳佳两个人。
十二、
许多年未见,李达康蓦然发觉,李佳佳真的长大不少。
开药,打针,输液,一系列的动作利落,手法专业。末了,嘱咐李达康在输液期间的注意事项,也是严谨的医生口吻。
李达康一一应下。
病人就得听医生的话,他不愿承认自己这会儿是父爱泛滥了。
李达康此时已坐在了病床上,手背上的针头与输液管连着吊瓶,“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
“我是你下级吗李省长?需要事事都向你汇报?”李佳佳按着输液器上的调节器调整了一下输液速度。
李达康强忍着不发火,说:“你不是我下级,但你是我女儿。”
“这不是怕您忙吗?您李大省长,平时多少事要做啊,您都不给我打电话,我哪敢给您打电话打扰您李大省长的工作啊。”李佳佳一边说,一边去倒了杯水,放在她爸伸手能拿到的位置,而后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接着说,“时间到了,我要去给一个伤员复查,你让你秘书照顾你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
李达康也没叫住她。
这一,给伤员复查的确是件耽误不得的事;这二,李达康觉得他要是再和李佳佳交谈下去,待会儿烧退了,心脏病得犯。
李达康不禁想起了沙漫川,想起适才沙瑞金问沙漫川话时,沙漫川恭恭敬敬回答的态度。
为什么这沙漫川就不是自己儿子呢?李达康第一次羡慕起别人,羡慕起沙瑞金。
这时是晚上七点五十三分。
这几日李达康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一双眼睛发青发黑,如今躺在这张床上,心中知晓万事都有沙瑞金顶着,不知不觉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十一点四十七分,暂时视察指挥完救援工作的沙瑞金走进了这顶帐篷。
警卫秘书立刻站起,招呼了一声:“沙书记。”
沙瑞金朝他压了压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走到病床边,用最低的声音吩咐了他出去。随后,沙瑞金坐到了病床边,凝视着李达康的睡颜。
李达康的眼角有皱纹,且即使睡中也是微微皱着眉头。沙瑞金不禁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扫过李达康的眼角与眉头。也不知道他梦中是不是依然记挂灾区的灾民,沙瑞金想。
沙瑞金又看向了李达康的手背。
吊瓶早已打完,但李达康手背上贴着的白色胶布还没有撕下。
沙瑞金低下头,轻轻吻上了李达康手背上的胶布。
旋即,沙瑞金直了身体,怕自己动作太大,真的吵醒了李达康,他也不再动,只坐在同志兼爱人的身边,看了眼手表。
他还可以再陪李达康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已经很长了,他是来指挥前线救援工作的,他的时间就应该全部奉献给灾区的人民群众。
这十五分钟是他的私心。
然而,才过了半分钟不到,帐篷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谁?”
沙瑞金回头看去。
“佳佳,是你啊。”他笑了笑。两个小时前,他已从白秘书那里得知医疗救援队里的确有一名叫李佳佳的刚从美国毕业回来的年轻医生。
李佳佳用最震惊的眼神看向这个此刻守在她爸床边的她白天才遇到的流氓。
李佳佳在想自己现在要不要去找一下她爸的警卫秘书。
沙瑞金却在她说话之前,抬起左手,伸出一根食指放到自己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他小声说,“你爸爸在睡觉,有事我们出去说。”随后起身,给李达康掖了掖被角,这才脚步很轻地走了出去。
李佳佳在一瞬间冒出一个想法。
她爸的家人不是她,而是眼前这位流氓。
李佳佳赶紧地把这种莫名其妙的奇怪想法从自己脑子里赶走,沉吟一瞬,还是跟着沙瑞金走出了医疗帐篷。
“认识一下。”沙瑞金亲切一笑,这时才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沙瑞金,是汉东省的省委书记,和你爸爸是一个班子里的同志。”
我靠!李佳佳越发震恐,这流氓的官竟然这么大?
既然已得知了对方身份,知道了对方是汉东省里唯一能管得了她爸的官,纵使李佳佳心中对沙瑞金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为她爸着想,挤出了一个笑脸,乖巧地道了一声:“沙叔叔好。”
深夜里没人,伤病员都在帐篷里休息,医生护士都在帐篷里工作,偌大的广场除了沙瑞金和李佳佳再无其他人。
连金秘书和警卫秘书都不知道被沙瑞金赶到哪里去了。
李佳佳突然有点害怕。
她想了想,摸出手机,继续甜美地笑着说:“沙叔叔,我才记起我有个病人,我需要嘱咐他一些注意事项,我能先发个短信吗?”
沙瑞金点点头,一直等到她发完,仍然保持着最温和的笑容,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丰山地震之后吗?”
李佳佳点了点头。
沙瑞金接着问:“怎么都没有和你爸爸联系?”
这次李佳佳没有回答,因为沙漫川已跑了前来。
沙漫川原本就在附近的一个帐篷里采访一个伤员,收到李佳佳的短信,当即便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帐篷,跑到李佳佳的面前。
“佳佳,你还好吗?”他的双手放在李佳佳的肩上。
他自然是看见了沙瑞金。
但他此刻根本没有理会沙瑞金。
向来万事都在自己掌控中的沙瑞金在一刻也有点觉得脑子不好使了。
“我还好。”李佳佳看了看沙瑞金,退后了一步。
沙漫川此刻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方才行为的冲动,也意识到了他爸还在这儿站着。于是转过身,沙漫川小同志郑重地做起介绍:“爸,那个……呃,这是我刚认识的一个朋友,她叫李佳佳。”
沙瑞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李佳佳惊恐地看向了沙漫川。
“漫川,我问你一件事。”沙瑞金在李佳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开口,“刚刚这位小同志是不是给你发短信了?短信的内容是什么?”
沙漫川在沙瑞金面前从来都是有问必答。何况按沙漫川这时的想法,这件事说不定还能请他爸这个省委书记帮帮忙。
所以他当然回答了。
“佳佳跟我发短信,说她白天遇到的一个流氓刚刚又出现了,让我尽快到这儿来想个理由带她离开。爸,佳佳还说那个流氓是你们汉东政府部门的,而且官很大,这事你得管管啊。”叙述完毕,沙漫川忽然疑惑地转过头,看向李佳佳,问:
“对了佳佳,你说的流氓在哪儿呢?”
十三、
沙漫川的父母离婚离得早,他从小便跟着母亲生活,但以前尚在读书时,每年的寒暑假他都会到父亲家住上一段时间,即使工作以后也经常会与父亲联系。
他与沙瑞金之间的关系不但没有隔阂,相反好得出奇。他一直敬爱且信任着沙瑞金。
他的父亲当然不可能是流氓,可是李佳佳所说的流氓此刻也不见人,那么肯定的,是见着他父亲就吓跑了呗。
毕竟,在汉东省,官再大,能大得过他爸?
沙漫川小同志对自己这个结论十分满意。
随后,他便看见他的父亲,汉东省省委书记沙瑞金同志笑眯眯地把视线投向了李佳佳,笑着说了一句话:“你和你爸爸真的很像。”
咦,沙漫川一愣,他爸认识佳佳的父亲?
“李佳佳同志,我能问问吗?”沙瑞金接着又开口,“你说的流氓,是指我?”
沙漫川睁大了眼睛。
李佳佳则低着头,恨不得把地上盯出条缝来,然后钻进去。
“谁是流氓?”一个不属于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个的声音响起。
沙瑞金第一个转身,看向李达康,也不意外,径直走向对方,并同时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了李达康的身上,柔声说:“丰山昼夜温差大,你出来怎么也不穿件外套?”
李佳佳一怔,强迫自己保持了淡定。这流氓还挺会收买同事人心的啊,难怪官做这么大。
沙漫川则觉得这个画面比起喂饭也不算什么了。
“沙书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达康瞧瞧李佳佳,又看向沙瑞金。
“我也不知道。”沙瑞金是一脸的正直,“你也晓得我今天受了伤,幸好路上遇到了佳佳帮我处理了这伤。我本来想好好谢谢她的,所以听到漫川说佳佳今天遇到了流氓,还是我们汉东政府的干部,那这事于公与私我都得好好管管,没想到……这流氓好像说的是我啊?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佳佳会对我产生这种误会。”
“你怎么知道她是佳佳的?”李达康问。
不愧是达康同志,沙瑞金想,思维永远如此清晰,提的问题一针见血。
“你卧室里不是有你和佳佳的合照吗?”沙瑞金回答说,“不过那张照片里佳佳还小,所以我今儿刚见佳佳时只觉得眼熟,又不敢确定,就让小白帮着打听了一下。”
李达康明白了,点点头。
李佳佳此时却再也无法保持淡定,在听到“卧室”这两个字之后,她睁着大眼睛把目光投向一旁,看见了同样脸上写满震惊的沙漫川。
“佳佳,怎么回事?”李达康开口,“你说。”
李佳佳没有回话。
沙瑞金在这时看了一眼手表。
“达康,我之前约了几位同志谈灾后重建的相关问题,快到约定时间了。我就先走了。”
“你们约的时间是几点?我也去。”一听到有工作,什么流氓不流氓的事,也不在李达康的思考之中。
“你去做什么?你才输完液,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回京州,需要你做的工作还多。”沙瑞金说着伸手摸了摸李达康的额头,“嗯,比之前好一些了。”
他侧过头,微笑了笑:“佳佳,你是医生,我就把你爸爸交给你照顾了。”
我爸当然我来照顾,什么叫交给我啊?李佳佳想发火,又记着对方是官比她爸还大的汉东一把手,忍住了。
沙瑞金已经走远了。
“李佳佳,你给我进来!”李达康突然严厉了语气。
李佳佳偏过头不理他。
什么意思?对待自己同事的态度比对待自己女儿态度还要好?
“李佳佳,你听不见我说话是吗?”
“我听得见啊!我就听见了,你在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都没问我的情况下就朝我发火,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这不是在问你吗?”
“你这是在问人还是在骂人?”
愣了好半天的沙漫川终于在此时心里默默冒出一句:你们这明明是在互怼。
“行了佳佳,我们进去再聊,小心别把其他群众吵醒了。”李达康摆了摆手,转身返回了帐篷,回头看了一眼像座雕塑般待在原地的沙漫川,“漫川啊,你也进来吧。”
偶像的话当然得听,沙漫川立刻进去了。
李佳佳犹豫了片刻,也不想待在外面吹冷风。
三个人都坐到了椅子上,李达康喝了一口白水,冷静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问:“现在可以说了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以说,但他得离开。”李佳佳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沙漫川。
“你要跟我说的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李达康笑笑,“为什么要漫川离开?”
原本还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的沙漫川得到了偶像的支持,立即起身,严肃说:“我不能离开,佳佳,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误会我爸?”
“我有误会他吗?我今天坐车送伤员去市医院,中途瞧见他受伤,我一个人下了车给他治疗,他一直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啊?爸,你告诉我,一个男的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一个姑娘看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放屁!”李达康一拍桌子,“我今儿刚见到你的时候还一直盯着你看呢,那我是不是流氓啊?”
“你能一样吗?你是我爸啊。”
“那沙书记他还……”李达康顿了顿,“他还是你沙叔叔呢,他也是你长辈,你懂吗?他刚才也说了,他以前看过你照片,认出你,多看了你两眼,就像我今天多看了你两眼一样,有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啊?”
李佳佳没出声了。
她发现她好像真的误会了沙瑞金。
但她暂时不想道歉。
“我还有病人要看,我先走了。我开的药你记得明早要吃。”李佳佳找了一个理由,旋即走出了帐篷。
而今这个地点,这个时间,李佳佳身为医疗救援队的成员,她说出这个理由要离开,李达康还真没法让她留下再听自己的责备。
倒是沙漫川依然站在原地,不知该走该留。
“漫川,”李达康又喝一口水,忽然问他,“你和佳佳,怎么认识的?”
“佳佳刚来丰山的时候。”沙漫川赶紧回答,“她找不到去医疗队驻地的路,是我带她去的。后来我经常去医疗队采访,慢慢就熟了……不过,我是刚刚才知道,她是您的女儿。”
沙漫川的内心其实有点兴奋,有点激动。
李达康点点头,看了沙漫川一会儿,动动嘴唇,好半晌才说:“行,天晚了,漫川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李叔叔,那您也早些睡。”沙漫川鞠了一个躬后离开,走到帐篷门帘时回头望了一眼。
他偶像的身上还披着他爸的外套。
十四、
李达康是第二天一早离开丰山县,重回京州市的,坐在车上的他已由高烧转为了低烧。
彼时,沙瑞金正在视察灾区灾民的安置点,沙漫川正和同事们给地震当晚第一批跳伞进入灾区的官兵做专题采访,李佳佳正协助其他医生给一个重伤员做手术。
他们都忙到不可开交。
直到这次的手术完成,又将伤员的命从死神手中抢回来,累得满头是汗李佳佳坐在空地里小凳子上,想了会儿,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百度了“沙瑞金”三个字。
汉东的网民竟然对他评价这么高?
李佳佳不开心,又输了“李达康”三个字,发现汉东的网民对他们的省长的评价同样很高,这才心情畅快一些。
可是看着看着,李佳佳忽然发觉了不对,在微博上最新的一条汉东省委书记与汉东省长同框握手的新闻里,下面评论有一半都是尖叫。
“啊啊啊沙李握手了!终于握手了!好萌啊!”
“握手算什么啊,我大沙李以前握手的新闻还少了吗?只不过这次握手真的很感动,看到他们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就觉得天塌下来他们都能撑得起。”
“沙李配沙李配,天生一对!”
作为一个经常上网也萌二次元同人圈的年轻姑娘,李佳佳在懵逼了一会儿之后,当然想明白了这些评论是什么意思。想明白后,她还点进了几位热评排前面的博主,看到她们的个人简介,上面写着什么“沙李一生推”什么“水木不相离”。
这也能萌?李佳佳很不解。她知道萌RPS的确实多,但俩RPS年龄都不小了吧,都能萌得起来?还天生一对呢,李佳佳呵呵冷笑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李佳佳不得不承认,她爹就不必说了,沙瑞金的身材和相貌也比大多数年轻人都好得多,这两人站起一起的确是十分养眼。
但这也不是萌这两人CP的理由啊,李佳佳鄙视了一下网上这群颜控。
李佳佳也有本命CP。
李佳佳的本命CP是二次元的,不但颜好,关键是他们志同道合并肩作战,拥有共同的人生理想与信仰,堪称灵魂伴侣——这才是李佳佳爱这对CP的理由。
而且,这对CP里李佳佳的本命在从前是一个很孤独的人,一心一意为了天下苍生的幸福安乐而奋斗,身边却少有人能够理解他,就算几个有能明白能支持他抱负的,却也跟不上他超前的步伐。
直到她本命遇上了她本命的相方。
两个外在性格天差地远但骨子里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互相被吸引,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之后,最终成为挚友。
李佳佳知道,在她本命最艰难的时候,是她本命的相方帮她本命披荆斩荆,在无数人面前明明白白护着她本命;在她本命最失落的时候,是她本命的相方倾听她本命多少年无法对别人说出口的坚守坚持,并在最后说对她本命说一声明白。
这让李佳佳怎能不爱她本命的相方?
李佳佳抱着手机在心中又苏了好一会儿本命CP,这才接着往下看其他的评论。
“是啊,我刚看到这张照片也快感动哭了,想想我木子这一路走来,孤独了那么多年,终于能遇上一个在全方面都理解他支持他,并且有能力并肩和他站在一起的人,真是不容易。”
“萌水木除了萌他们身材颜值相配,可不就是萌他们志同道合,能并肩作战吗?就说这次丰山地震他们到前线指挥吧,木子和水少做的事都好让人敬佩。”
在二次元混久了,李佳佳猜了不到半分钟便猜出了“木子”和“水少”这两个暗号的意思。
哼!李佳佳冷冷一笑,她爸这次在灾区的确很令人敬佩,但沙瑞金才来灾区多久,能做什么事了?
“没错,木子冒雨徒步进入灾区,水少为救小朋友而导致右臂受伤,真的都是英雄。一想到我汉东的一二把手这么了不起,我就觉得好幸运好幸福。”
看到这条评论,李佳佳愣住了。
为救小朋友而导致右臂受伤?李佳佳沉思了一会儿,百度了一下关键词。
她看到了一条新闻,一个奉命从灾区出发送一名小朋友到吕州市区找他父亲的年轻战士,讲述了他在途中遇到省委书记的故事。
原来是这么受的伤……李佳佳咬了咬下唇,终于第一次感到了愧疚。
“佳佳啊。”身后忽然有人呼唤她。
李佳佳忙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声:“张老师。”
“佳佳,你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去新搭建的临时学校。省委沙书记刚刚派人和我们说了,临时今天下午学校就要开学,让我们医疗队抽出几个人去给学生们都检查一下身体,震后预防疾病传染这点一定要做到位。”
十五、
李佳佳给学生们做完检查,走出临时防震板房之后,路过另一座板房的门口,正看见门里的沙瑞金和一群小孩子聊得欢快。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来。
沙瑞金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令人感觉到亲切的气场,这点李达康就是比不上。纵使李达康在人民群众面前也一向努力保持着温和的态度,但要他像沙瑞金这般在几分钟之内就与这些受过心灵创伤的孩子们打成一片,他是做不到的。
李佳佳不知为何,心中忽有些羡慕,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李达康从来就没有哄过她。
曾经有一年,她还在国内读书的时候,因身体突发不适在课堂上疼到晕倒,老师打了120急救电话送她去了医院,然而那天欧阳菁恰好出差去了外地,她只好借了老师的手机给李达康打电话。李达康却没有接,她连续打了三次,李达康都没有接。直到第二天晚上,在某现场中心处理完一起严重的爆炸事故之后的李达康知道了女儿在医院的消息,匆匆忙忙赶来,看了她一会儿,也没有说安慰的话,便匆匆忙忙又走了。
李佳佳从此决定,她再也不要主动联系李达康。
反正也联系不上。
沙瑞金在一众随行人员的陪同之下出了门,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李佳佳。
好像红着眼睛的李佳佳。
沙瑞金看了她三秒,随即就转身走了。而一边走的时候,一边悄声与白秘书嘱咐了些什么。
半个小时后,李佳佳接到通知,她和医疗队另一个成员前往抗震指挥中心给省委书记沙瑞金胳膊的伤换药。
地震已过去了好些天,好多地方都已经搭建起了临时防震板房供灾民们居住,可是指挥中心却仍只是一顶简易的帐篷。
帐篷里,放着桌椅,木板床,以及桌上安装的电话。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李佳佳和她的同事给沙瑞金复查换药时,沙瑞金正用左手拿着电话听筒与电话那边的有关部门干部交谈工作。
一直药已经换完,李佳佳给沙瑞金的右臂重新缠上了新的白色绷带,沙瑞金的这通电话还没打完。
莫名的,李佳佳的脑海里倏然间浮现出一个画面,那是在她还在读小学时的一个周末,李达康发烧烧到三十九度,卧在床上,她给李达康倒了一杯热开水,李达康接是接过了,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一张嘴皮子就没停过。
工作工作,全是工作。
“沙书记,我昨天就跟您说了,”李佳佳皱着眉头蓦地开口,“您这伤今天早上就得换药,怎么拖到现在啊?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自己是神仙,都觉得自己有金刚不坏之身啊?”
沙瑞金一愣,侧头看了她一眼,冲着她温和笑笑,接着继续和电话那边的人谈灾情工作。
男医生同样有一些注意事项想要嘱咐给沙瑞金,可他没李佳佳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沙瑞金打电话的时候插话。于是想了想,他走到白秘书的身边,想把这些注意事项说给白秘书听。
“这样吧。”白秘书先说,“何医生你辛苦了,你就先回去忙你的事。李医生请留一下,我们书记的伤最先是你给治的,有些情况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
了解什么啊?何医生的医术可比我好得多,想找我谈话就直说。李佳佳站在一旁,低头腹诽。
五分钟后,何医生早已离开了很久,而沙瑞金也终于放下了电话。
“对不起啊佳佳,你的嘱咐我是记着的,但今早我的事确实很多,所以才拖到了这会儿。”沙瑞金微笑,“我现在向你道歉。”
“您的身体您不注意,跟我道歉做什么。”李佳佳顿了会儿说,“沙叔叔,之前我误会了您,应该是我向您道歉。”
有关误会的事,沙瑞金已在之前的电话里听李达康说明。此时见李佳佳这一脸别扭神情的道歉,不禁笑了一笑,这小姑娘挺懂事的,不是么?
“怪不得你,是叔叔之前的行为确实不好。”沙瑞金忽然问,“对了,你吃午饭了吗?”
李佳佳摇摇头,还真没有。
沙瑞金返身拿了一袋饼干递给她,说:“垫个底吧。还有几分钟我秘书会把午饭会送过来,也让他给你带了一盒,你不介意的话,就在我这儿将就一顿?”
“谢谢沙叔叔。”李佳佳此时对沙瑞金心有愧疚,答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我听人说你喜欢吃巧克力味的饼干,所以让小白领了这个口味的,没错吧?”沙瑞金问。
“您听谁说的?”李佳佳问出这句话之后就意识到自己糊涂了,还能是听谁说的?
可是,李达康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口味的东西?他怎么可能知道?
“你水果最喜欢吃的是草莓,不过因为价格不便宜,你爸爸工资不多,几乎没给你买过;还有你薯片最喜欢吃番茄味的,有一次他不小心给你买错了,你赌气没有吃——”沙瑞金一口气举了好些个例子,直到李佳佳都听懵了,他才又微笑,“其实你爸爸一直很关心你,只不过……他是党和人民的干部,心思就不能放在一个人身上,你要理解他。”
李佳佳心里有点酸。
原来李达康全都记得,她才知道,原来她的生活习惯与爱好,李达康全都记得。
然而酸过之后,她却霍然意识到不对,这些事就算他爸原来真的一直记在心上,那为什么会告诉沙瑞金呢?
容不得她细想,秘书已经把两盒盒饭给送进来了。
“佳佳,先吃饭吧。”沙瑞金用左手拿起了筷子。
帐篷帘子在这时被掀开,沙漫川叫了一声“爸”便走了进来,见着李佳佳后脚步却一顿,笑了笑:“佳佳,你怎么也在这儿?”
“佳佳来这儿是工作,你来干什么?”沙瑞金问。
“我路过,就想来看你一分钟。咦,爸,你不是不是左撇子吗?你怎么能用左手拿筷子了?”
“不是。但以前当兵时右手也受过伤,所以用左手练过一段时间。”
沙漫川愣在了当场。
沙漫川发觉党内同志互助友爱这个说法已经完全不能再说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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