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慧琳

惊闻慧琳小姐遭遇车祸，不幸身故，彻夜难眠。

慧琳是大学一年级下学期转进我们寝室的，住里边窗户右手边的上铺。

伴随琳一起到来的，是她心爱的录音机，记得她总是放那首费翔的《故乡》：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是空空的行囊……

五音不全的我，立刻被那份惆怅凄迷吸引，开始了漫长艰难的学唱歌之旅，老师就是慧琳。

由于我从来不会唱歌，极难做到婉转，有时一个音节要教几十遍，才能马马虎虎通过。慧琳却从不埋怨我的愚钝。

课间，她常在306教室的窗户边，蹦蹦跳跳踏着节拍，一遍又一遍地逐字逐句教我唱，这情景于我如同昨日……

我跟慧琳学的还有《大约在冬季》、《我祈祷》、《黄土高坡》以及很多不记得名字的流行歌，离开慧琳以后，我再难学会什么歌曲了，至今还在啃那时的老本。

慧琳身材苗条，穿跟儿很高的鞋，紧身裤，从不穿长裙，打扮得利索时尚，说话做事都十分干脆泼辣，男生也怯她几分。有琳在的时候，连体育系的野蛮女生也不敢欺负我们。

慧琳脚步声铿锵有力，听见外面噔噔作响，我就知道是她回来了。

她买一块宝蓝色的棉绸布，用剪刀剪几下，针线密密缝，做成了一件美丽时髦的上衣。那绝对是一件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衣服，层层叠叠的领子，蓬松雅致的造型。她穿起那件衣服显得雍容高贵，漂亮极了。

我也买了一块白底小黑花富春纺棉布，请慧琳裁剪好，托SPRING带回家，劳烦她妈妈用缝纫机扎了。于是拮据的我，花了五块多钱，拥有了一条那时我最美丽的长裙，我穿它照的毕业照。

慧琳不仅喜欢打扮，还很会打扮。她有很多我闻所未闻的化妆品，口红就有好几种颜色。

有一天我央求琳也给我化化妆，她爽快地答应了。

她仔细端详我的脸，断定我适合那种金红色口红，还说古典的发型最能突现我的柔美。于是她用有限的工具，给我梳了一个正宗的古代美女高高的发髻，涂上口红，敷粉描眉完毕，一照镜子，天啦！这不就是一个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大美女么！

如今我有了买化妆品的资本，也有过很多种颜色的口红，最终确定还是金红色的最适合我，我现在用的就叫金棕红。

好象是大二的时候，慧琳的母亲突然去世了，说是因为肾不好。慧琳自己经常费力地砸核桃吃，我们问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吃核桃，她不理睬。姐妹们私下里议论，有人透露说慧琳的肾也不好。

母亲去世以后，慧琳变得有点不合世宜。有时候夜深人静了，她却把收音机开成纯噪音频道，偶尔还独自狂饮白酒。

有一个周末，我晚自习回来，看见她在寝室门外的脸盆架边呕吐，手里还握有半瓶白酒。我吓得赶紧抢过酒瓶，不停拍她的背，端水拿毛巾，一边折腾一边骂她胡闹。

慧琳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不连贯的话，大概内容是：妈妈刚刚去世，爸爸就结婚了，并且藏起了妈妈的遗照，连妈妈养的花花草草也不能容身……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在慧琳面前我一直是个被保护者。如今我痛悔那时候没能给她一点点温暖！

到四年级的时候，慧琳身体明显不好，脸色越来越差，每天必须化很浓的妆，到后来连睡觉都不卸妆。如果说琳白天的浓妆是为了欺骗世人的眼球，那么她夜晚的浓妆只能是欺骗自己的心灵，她对美的执着追求非常令人动容。

慧琳给我的毕业留言是这样的：

“蹬上我的小蚕豆皮鞋

　套上红辣椒灯笼裤

　去看望我老墙下的朋友——葫芦藓

　她一定会睁大美丽的眼睛

　惊奇地对我问这问那

　嘻！

　我就是喜欢看她吃惊的样子！”

边上还有一副她自己画的美丽的卡通画：带着高高礼帽的葫芦藓小姐和绿围脖的红辣椒女郎，正在笑眯眯地握手。

在慧琳心目中，我是一株在污染环境里会慢慢死去的监测植物，可是慧琳啊，你是因为什么才离去的呢？是因为包括我在内的世人的冷漠吗？

慧琳，你没有做过妈妈，没有当过新娘，你是不愿意让你的孩子和爱人承担你的不幸么？

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谁陪伴在你身边？你最后的时刻是否有人帮你梳头化妆，让你美丽地远去？

活人写字，对去了的人已经毫无意义，不过是因为自己良心的疼痛。

慧琳，原谅我们吧。

　附：大学一毕业，慧琳就将自己牢牢地与同窗们隔离开来。荣和淳曾到她老家去访问，她父亲表情冷淡。我多次打听，仅获得关于她很少的信息：毕业分配在HN市一所中学，很快去了广州打工，挣了数目不小的辛苦钱，却被自己的胞弟花光。后又继续从教，抚养异母弟上了大学，据说和异母弟关系出奇的好。出事后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数月后清醒，已经能坐起，可是不久肾脏严重感染，医治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