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可以爱

暑假里，在异乡做兼职，在一个暑期培训班中做老师。我教的是小学三年级的语文，每天和一群八九岁的小孩子们相处，孩子们很喜欢和我一起玩，所以日子虽然清苦，却也觉得充实。

班上有一个长的略微畸形的小男孩，头是同龄人的一倍大，身体却发育的很矮小，样子从背影来看，很像那个著名的外星人ET。

他是不合群的，对任何人都是防备疏离的，包括我。

我是不想多管的，毕竟只是两个月的短期教师，很快就会离开，他的身世肯定很复杂，短时间内我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于是也不是对他特别关照，只是公式化的指导他的学习。

直到那天下午，我才正眼看了那个孩子。

因为矮小，他坐在第一排，我对他的动作看的很清楚。课上到一半，他的脸色越来越差，一直用手支着头，我害怕他出了什么事情，连忙停下来询问。问了好久，他才含糊的说道，“老师，我饿。”

心里头忽然就一阵酸涩，我宣布下课，赶紧去买了方便面给他泡好，然后端给他。他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吃”就没有下文了，我以为他是害羞，于是连忙将教室里剩下的孩子们都赶到外面去玩耍，然后说“现在没人了，快吃吧”，他还是沉默着，也不动筷子，我傻眼了，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孩子，我该怎样和他继续交流下去呢？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他闷闷的来了一句，“奶奶说不能吃别人施舍的东西，饿了就把腰带勒紧就会好很多”，我愣住了，“把腰带勒紧”这好像是上个世纪旧中国贫苦人家的台词了，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家，我心里更难过了，和他挤在一个板凳上，在他的沉默中陪着他一起沉默，我想告诉他这不是施舍，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劝慰是那样虚假，那样成人化，对他这样的孩子是不会起效的，泡面的热气已经渐渐淡下去了，男孩又开了口，“如果奶奶让我吃我就吃”，我看了他一眼，马上跑到外面打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老人颤巍巍的答应了我的请求。我又跑了回去，告诉他奶奶允许他吃面。他这才拿起筷子，吞起面来。

“我饿”。

“不吃”。

“奶奶说不能吃别人施舍的东西，饿了就把腰带勒紧就会好很多”。

“如果奶奶让我吃我就吃”。

我开始向人打听和他有关的事情。不出所料的复杂，只是仍旧让我震撼。

看着他吃面的样子，我似乎明白了这个小男孩的坚持。

他是一个女人怀着仇恨生下来的孩子。

他的母亲是个美丽的姑娘，被他的父亲强暴后怀上了他，不得已下嫁他的父亲，但是这个母亲将对于他父亲的仇恨转移到了自己孩子身上了，曾多次试图堕掉他，他依然顽强的活了下来，母亲更加仇恨，认为这个孩子与他的父亲一样，是专门与他作对的，于是在他刚出生的那一年，不给他喂奶，甚至在寒冷的冬夜将他放在门外挨冻，由于父亲出去打工，爷爷奶奶住的远，左邻右舍更不可能管闲事，他，年幼的他只能忍受亲生母亲的虐待。他就这样奇迹般的活到了3岁，母亲不甘心埋没在这样的小地方，抛下他给爷爷奶奶抚养，自己远走他方，至今没有音讯。两位老人照顾自己都算艰难，更何况又加了他，所以他才长成这样一副模样。

从那以后，我开始关心这个孩子，他也和我慢慢亲近起来。近看才发现，这孩子的五官长得甚是清秀，尤其是那双凤眼，很是可爱，依稀间可以看到他母亲的美丽。对于那狠心的母亲我也不能说什么了，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呵护这个孩子，让他感受一下曾错失的爱。

那天傍晚，彩霞满天，孩子们高兴的放学回家，我不想回宿舍那么早，便信步来到不远处的小山坡，这里有许多白桦树，我很喜欢听风拂树叶的声音，一边走，一边享受独处的静谧。忽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老师”，“老师等等”，我回过头来，看到他逆着光向我跑来，夕阳的光辉为他的身影镀上一层美丽的光环，使他原本畸形的身体出人意料的和谐。

在漫天彩霞为背景的小路上，那个少年向我跑来，坚定而执着。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你怎么来了，不回家吗？”

“想找你玩呀~”

他说“想找你玩”，只是如此，这个清秀可爱的男孩，气喘嘘嘘，满面通红的跑到我身边，就是为了和我一起玩耍。

面对这样一双纯净的眸子，我不争气的红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的语文课，我似乎格外精神，妙语连珠，把满教室的孩子都逗乐了。不知哪个大胆的男孩子喊了一声，“老师，你真可爱！”全班同学都跟着起哄，“是啊”，“是啊，真可爱”，面对这些无邪的孩子，真挚的赞美，我很快乐。

我看到第一排的他，嘴角上扬，露出笑容，真的很帅，如果他要是像正常人一样成长，将来一定是个器宇轩昂的帅哥。这是，我突发奇想，指着他向全班同学问道：“方宇（化名）很可爱吧？”大家异口同声的响应：“可爱！！”他却没有半点高兴地样子，站起来，面向全教室的同学，大声喊道：“可爱，可爱，可怜没人爱，我才不要你们管。没人爱就没人爱，才不可怜，不可怜！”

教室里沉默了，孩子们被他过激的反映震撼了，没人说话。

我轻轻走下讲台，握住他的手，让他坐下。然后走回讲台，面向全班同学，

“今天我们学习一个生词，叫做‘可爱’。学习汉字，讲究追根溯源，在古代汉语中，‘可’表示允许，许可。‘可爱’绝不是可怜没人爱，可爱就是‘可以爱’。”

教室里一阵掌声。我看到他满含泪水的眼眸，眸中倒映着我。

两个月，很快过去了，我悄悄的离去了，回到我原来的生活中，在回程的客车上，我在背包里发现一张贺卡，手工剪出的，很是精致，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可爱就是可以爱，

可以爱人，也可以被爱。

老师，一路平安。

在同伴惊异的目光中，我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