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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这部小说以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悲剧为明线,以贾府逐渐败落为暗线来反映一个“无朝代年纪可考”的社会生活。如果把小说的明暗线当作筋骨和血脉,那么一些细枝末节就是毛细血管,是肢体的很小一部分,是一点点肌肤。但正是这些看似无关大局的东西,使得小说变得立体丰满。上一篇文章整体梳理了这部小说的明线,今天来看看主线之外的一部分细枝末节,探究一下它的意义。
说起来大部分小说都把爱情婚姻当作主要内容,小说的大部分情节都写婚姻的离合聚散,即使军旅科幻小说有或多或少有婚姻家庭的情节,《红楼梦》尤其胜。只拿年轻一代来看,宝黛二人凄惨无望的爱情没有走到结婚的尽头读者尽知。贾迎春“误嫁中山狼”孙绍祖,在他的暴力摧残下一年就死了。(第79回,109回)探春的婚事最后成了众姐妹中最好的,第100回《破好事香菱结深恨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和第119回《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责》,前一回是探春远嫁,后一回是探春回京。“出挑得比先前更好了,服采鲜明”。第118回通过王夫人之口得到比较多的信息:邢岫烟嫁给了薛蝌,“如今和和顺顺过日子”,薛宝琴嫁给梅家,“听说是丰衣足食”,史湘云嫁的人具体没写,只说是先前还好,后来姑爷病死,她自己要“立志守寡”。本篇主要提示大家关注一下主线之外的几处婚恋叙述。
以小说章节顺序梳理。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秦可卿出殡要把灵柩送到铁槛寺寄放,王熙凤安排铁槛寺附近的馒头庵(水月庵)作下处。在这样一个严肃的场合凤姐弄的什么权?原来财主的女儿张金哥到这位老尼姑原来供职的庙里进香,被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中,打发人去提亲,而张金哥已经受了原任长安守备公子之聘,两家都要娶张金哥,三家闹起了矛盾陷入僵局。张家知道馒头庵的老尼姑能跟贾府搭上关系就求上门来,王熙凤接下了这单生意,受了张家三千两银子。第十六回开头就交代了后续:原守备收下了先前给张家的聘礼,张金哥得知“父母退了前夫,他便一条麻绳悄悄地自缢了”“那守备之子问得金哥自缢,他也是个极多情地,遂也投河而死,不负妻义”。
文中对王熙凤怎样操作这个“单子”写得很少。作者或者想通过这件事表现王熙凤的手段。但我们今天选择这个事件入题,目的是认识张金哥和她的未婚夫在这件事中表现的节义。张金哥因为父母退亲自缢,其中有对诚信道义的坚守,可能也有对未婚夫的痴情,作者给的定义是“知义多情”,而守备之子(原著没有写姓名)投河而死也是因为“极多情”。各位读者,作者写作本书,本来“无年代可考”,所以我们犯不着讲什么贞洁烈女和男女大妨,只是惊叹这个故事里一对悲情冤家的情意深重。这一对年轻人的爱情悲剧根源在于隐藏在事件背后的权力博弈,当事人身不由己,也可以说是宝黛二人婚恋悲剧的民间版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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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柳湘莲因薛蟠龌龊的心思设计狠打了他一顿惹下祸端,事后“惧罪逃走了” 柳湘莲是一个有见识的人,他曾跟贾宝玉说过“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也实在是正值大胆。尤三姐算起来也是个风尘之人,不贪慕贾家的权势,看不惯贾家弟兄的龌龊,唯独对柳湘莲情有独钟,她为柳湘莲改掉了品行,“安分守己,随分过活”,一心一意等待避祸在外的冷二郎长达五年。第六十六回,贾琏撮合之下,柳湘莲在不很知情时本已答应了这桩婚事,并且给了中间人定情信物鸳鸯剑,却因得知尤氏姐妹名声不好,品行不端,托辞想要回定情之物——鸳鸯剑。性格刚烈的尤三姐见他不屑以自己为妻,慷慨宣言“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柳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彼时“挑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柳湘莲震惊尤三姐的所为,后悔辜负了尤三姐,买棺木眼见入殓扶棺大哭一场后,截发出家,跟着疯道人遁入空门。尤三姐之痴情,与先前和尤二姐贾琏在一起时不同,柳湘莲之重情,与先前(四十七回)痛打呆霸王是亦不相同。这对悲情男女最后的结局,更多原因在于自身的性格特点,他们完全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只是在当时的环境之下,柳湘莲起初是不相信贾府这个大染缸中会长出纯洁的莲花的,真是造化弄人,实属性格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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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对苦命鸳鸯是司棋与潘又安。第73、74回情节缘起在潘又安夜会司棋被发现后逃跑,大观园中对主子下人们的管理严格了一些,邢夫人在园中巧遇傻大姐还发现了她捡来的有“黄色信息”的绣春囊,在一些人的鼓动下贾府对大观园来了个彻底查抄。首先从怡红院的丫头处下手,又检查了潇湘馆,再绕过薛宝钗,检查探春、惜春处,这两处都有波澜但总算过去了,直到懦弱的迎春处,司棋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王善保家的想要约略检查一下糊弄过去,周瑞家的仔细去翻,结果有了大货,坐实了司棋与外男有牵连的罪名,因为天晚也就关押看守,后因琐事对司棋的处理搁置。这时读者谁不为自私的潘又安临难逃跑的而气愤。此后作者把读者的胃口好好地吊了一阵,直到92回,补叙了司棋的结局。原来是潘又安外出发了财回来向司棋的母亲求娶司棋,因司棋母亲反对这桩婚事,司棋撞墙而死,潘又安亮出他的财富表明了真心,买回两口棺材装殓了司棋后,他也“把带的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也就抹死了”。原来作者是这样安排这个“负心汉”的,连带司棋我们也要高看一眼。凤姐知道事情原委时说“哪有这样的傻丫头,偏偏就碰见这个傻小子!怪不得那一天翻出那些东西来,他心理没事人似的,敢只是这么个烈性孩子”。
司潘二人的婚恋悲剧根源既有个人身份处境的原因即社会原因,也有他们个性的原因。司棋的遇事镇定和忠于爱情贞洁性烈完全摆在明面儿上,潘又安明明是发了财回来“因想着他才回来的,心也算是真了”,但这个人多了一个心眼,偏要试探司棋的真心,结果弄巧成拙,好事变成丧事。潘又安这时也认为司棋为人难得,买棺收殓,自己也自杀殉情。从头至尾竟然这样地冷静从容,这真是一个可怕的男子。
想不到、竟然,难得……这些都是构成小说情结的必备要素,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在这部巨著《红楼梦》中,男男女女爱恨情仇纠葛很多,个个离奇曲折令人大跌眼镜。今天捡出这三个红楼之外的悲情故事,(这样的故事全书其他年龄阶段的还有)想说它们是这整部书主题的底色。宝黛的爱情悲剧是单曲主打,加上这些故事,整部书就形成一首荡气回肠的交响乐。托尔斯泰的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换言之,不幸的婚恋各有各的不幸。红楼之外的不幸,是为红楼中的不幸加码。张恨水先生说他的《金粉世家》是仿照《红楼梦》写的。《金粉世家》主线金燕西和冷清秋的爱情婚姻悲剧有一个对立模型,就是金家女仆小怜和留英医学学士柳春江的故事。不论是原著中他们摆脱家庭束缚远走他乡的圆满结局,还是电视剧改编的小怜遁入空门柳春江因家族施压生病死去——都是读者观众的意难平,但也是两个人精神平等和设计了有可能实现的未来的婚恋关系,连挑剔的金太太都对这两个人赞赏有加,称他们家儿女的婚姻比不上前者。《红楼梦》中不少年轻人的恋爱婚姻,不论主线还是枝节,大都是不幸的,同向的,同质的。主次之间从叙事上相互关联,次要的串起主要的,共同增加这部悲剧的情感力量。
人是时代的人,社会的人,也是复杂关系网中的节点。人的命运与时代社会生存环境关系密切,也与自己的性格关系密切。心理学家称之的“性格决定命运”也是有道理的。鲁迅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中说,悲剧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红楼梦》中红楼内外的悲剧故事共同构成了这部史诗般的交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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