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烈日还未散尽,炙烤着大地,如蒸笼一般,令人烦闷,知了挤堆攀在树上,夏日尾声仍然吵闹。
易安放下手里纠缠的丝线,望向窗外的双目漆黑,透不进一丝光亮。
她在等一人,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
院里鸡群叫个不停,扑腾着的翅膀怎么也飞不出围绕的篱笆,只好催着人去喂它们粮食。
今日她回不来了。
易安失落地收回视线,摸索着拾起不知何时倒在地上的拐杖。“哒……哒……哒……”木头敲击地面的沉闷声在这狭窄闭匝的房子里回荡开来。
鸡食前些日已经断了,没人添上,易安出不了这所破旧的房屋,这是她两年来唯一的庇护所,在这一亩三分地外,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危险至极的领域。
抄起一碗精米,一步步挪向鸡圈,滚圆透亮的米粒在空中洒落,混着细闪的粉末,似冬日里的大雪。
易安喜雪,但这儿从不下雪,她想起她等的人,那人还在时,每至冬日,她定会带她去遥远的高山上,那里会落下零星的雪花儿,落在她手上,慢慢融化成水。
回忆被“咯吱”声打断,又是那群讨厌的老鼠。也不知这么荒僻的地方怎么会有老鼠,每日扰得人不得清净。家里的老鼠药也已经用完了,瓶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洒落着一地白色粉末。
易安不明白,老鼠不过是只畜牲,却也聪明得知道这药吃不得。
“叮铃铃……”快要坏的座机扯着嗓子哀鸣,这是今日第二次响了,易安知道他们就要来了。
总不能一直躲着吧,慢吞吞地接起电话,对面男人的声音雄厚浑亮,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喂,你好,听得见吗?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前两天接到报警电话说这里有人被困,请问是你吗?”
或许是许久不曾开口的原因,又或者并不想说,易安竟沉默了许久,才几不可察地道了声“嗯”。
告诉了警察这周围可能的环境,易安把电话重重放下,听着那头“嘟嘟——”的杂音,她浑不在意。
一阵凉风从虚掩的门窗间吹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间破屋,孤零零地发出惨历地呜咽。
顷刻间,世界成了一块巨大无边的灰幕,一切都变得暗沉失色,没有轰隆声,没有鸡鸣狗叫,压抑的死寂在此间蔓延开来。
“女士,女士……”
耳边是逐渐清晰的呼唤,脑袋昏沉得紧,那声音似远似近,捉摸不定。
在旁人的搀扶下,易安艰辛地从地上爬起来,勉强睁开眼,熟悉的黑暗中,呼唤始终不断,叫得得她头痛欲裂。
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她要离开这儿了,心里竟不舍得很,她还想等等那人,等着她回来,等着她带她去雪山上。
怪得紧了,平日里吵嚷的鸡叫今日竟没有一丝动静,也不知是不是昨夜的大雨吓坏了它们。
数日后,安市医院ICU,女子呆愣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空洞无神,只盯着虚空。
几名身着警服的警官端坐在她对面,表情严肃,“易女士,我们希望你能明白这间事情的严重性。”
女子没有一丝反应。
“你究竟是怎么到那里的?是有人劫持了你吧?那个人是不是叫吴宁?”
本以为听到这个名字,她怎么也会有所反应,可他们终究还是失望了。
已经二十天了,从神秘电话报案,到救出眼前的女人,再到前两日发现的大克山上发现的女尸,这一串事情看似联系紧密,细查却又找不出丝毫关联。
找到女人时,那家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院里的鸡全死了,是被老鼠药毒死的,老鼠药的瓶子就倒在地上,女人手中还有一些残留的老鼠药粉末,经判断,应该是女人投的毒。
本来猜测大克山上的女尸也会是中毒而死,如此,案子便初步结了,但经过鉴定,女尸却并非中毒而死,她是被冻死的,奇怪的是,她死前居然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像是早已经失去了意识,而且她尸体所在的大克山温度也正适宜,怎会冻死人呢?
从这个失明的女人身上怎么也问不出什么来,警察也不禁有些气恼了。
虽然他们知道,双方实力悬殊,死去女人绝不可能是被这个盲人杀死的,但疑点重重,女人又怎么都不肯开口解释,他们实在无法下结论。
最终,这件事成了一个疑案,被封入库中。
经查证,失明女子名叫易安,于四年前失踪,她的家人在她失踪同时被人下毒杀害。
无依无靠的她本应该被送入福利院,但不知为何,在福利院呆了不到一个月,同院的一个护工却被发现淹死在了河中,奇怪的是,那河不过是个小水潭,最深也淹不及成人大腿部,更奇怪的一点是,死者死前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
护工是个年轻女人,据其他人说,这人嘴碎得很,尤爱背后嚼人舌根。
易安长的尤其好看,用老人的话说,就像天上下来的仙女儿一般。可惜了是个瞎子,那眼睛看着完好却空洞无神。
自从易安被送入福利院,护工听说了她的事,对她便是格外瞧不起,常在背后说是她害死了她的家人,那眼睛就是报应。
警察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
那女子的眼睛早在十一岁便瞎了,至于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还多亏了多年前的备案。
女孩眼睛才瞎的时候精神有些不正常,每日都打电话报警说是有人下药毒瞎了她的眼睛。她的语气太过疯狂,声音都显得刺耳。
可警察也调查过多次,没有任何线索。医院也开了证明,只是很正常的神经压迫导致的失明。
本以为到这儿就完了,没想到,那女孩居然因此陷入魔障,险些用刀砍伤了她的父母,幸好被她哥哥阻拦了下来。
警察赶到时,女孩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声音模糊破碎,没人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她的父母就在一边依偎着,看着自己魔怔的女儿,泣不成声,不知该如何办。
女孩的父母自然不愿责怪自己本就可怜的孩子,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庆幸的是,后来女孩渐渐恢复了正常,一家人过得也算和睦。
谁能想到呢,女孩的家人还是死了,在多年后,父母,兄长,全被人下毒,残忍杀害。
想到此,警察也不禁唏嘘。
易安家人的死至今仍是疑案,本以为找到了失踪的易安,这件案子就会有线索了,结果仍然是毫无进展,甚至还牵扯出了大克山上的女尸,如今,又多了疑点丛丛的护工案。
来调查的警察中有经验丰富的老秦,凭多年办案的直觉而言,他总觉得这些种种离不开那个盲人女子。但断案最重要的是证据,而他,找不到任何证据。
护工的死并没有对易安造成任何的影响,或许她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只是觉得她的声音太聒噪了。
尽管警察已经洗清了她的嫌疑,周围的人仍然害怕她,异样的眼光从四面八方投来,黏在她身上,却又在与她对上眼时慌乱地移开。不过是个瞎子而已,他们却总有种与极其可怕冰冷的东西对视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她过于平静漆黑的瞳孔。
没办法了,所有人都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福利院已经留不得她了。
最终,女子被送入了精神病院,每日都在病房门口站着,神神叨叨地念着要等一个人回来。旁人问她等谁,她又死活不愿意说,只说她不会回来了。
回忆:
易安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尤其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
易安的碎花裙子被人扯破了,邻家的男孩带着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玩恶作剧,还把易安推倒了,摔在了泥坑里。
易安是个胆小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说,只会哭哭啼啼。她不知道,那些坏孩子对她的忍让只会更加过分。
易安十岁了,坏孩子们抢了她的压岁钱,还拦着她,骂她脏话。易安伤心极了,怯懦地盯着他们,心想,要是他们再也说不了话就好了。
邓川镇死了四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掉进了水泥泵里,活生生压迫窒息而死。
易安很高兴,坏孩子们再也不能欺负她了。
邻居家白事起,纸钱满天飞,易安笑得眉眼弯弯。
易安十岁了,村口常直勾勾盯着她邪笑的大叔跳楼自杀了,学校打骂她的老师出车祸成了植物人……
易安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胆小的小女孩儿了,她变得爱笑,只是笑得让人害怕。
易安不太高兴,爸爸妈妈这些天怎么不亲近她了,不就是哥哥摔断了腿嘛,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闭上眼睛。
易安十一岁了,易安眼睛瞎了,她很害怕,她看不见了,其他人会欺负她的。她要报警,是的,她要报警。可是,警察为什么不相信她,为什么调查不出来?究竟是谁想要拿走她的眼睛?
易安再也不会拥有眼睛了,她哭得很大声,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她的眼睛,不过她喜欢爸爸妈妈,她愿意用眼睛来换爸爸妈妈。
易安二十三岁了,易安睡着了,醒来已经不在爸妈身边了,陌生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她说她保证会治好她的眼睛。
那些药可太苦了,不过作用挺好的。
那女人原来叫吴宁,真好听的名字。她想,她有点喜欢她了。
易安的眼睛好了,她要给她一个惊喜,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躲着自己。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知道了她的眼睛是个恶魔,可是怎么办,她不想失去眼睛了。
易安想爸妈了,最近的药越来越苦,她不想喝了。
易安想起来了,想起了她的爸妈,她的爸妈死了,被她喜欢的人杀了。
易安很伤心,心脏像被揪着一样,她的爸妈没了,为什么连她也要慢慢离开她。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留在最爱她的那一天。
易安是孤家寡人了,易安什么都没有了,爸妈,哥哥,还有吴宁……易安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对眼睛,可她不想要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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