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一日,你坐了皇位,该如何?”妇人神色高贵,南海珍珠耳坠拍在剔透的颊后,似两团明月蹿入碧水,清澈淋漓。
我心下惶然,身上一刹便盈起薄汗,忙匍匐于地,“父皇享天祚万年,儿臣从未敢作他想。”
妇人“哧”笑了,“那便是陛下千秋以后,就敢作他想了。”
赫然惊醒。
只听急促又抑制的叩门声,“祤王殿下,吉时已近,迟了便赶不上了!”
是苏叶的声音。半边身子是僵麻的,眼前一半淌着罗帐浓烈的血红,一半依稀是母妃华贵的身影,脑仁生疼。
窗外天将蒙蒙亮。我是大秦皇七子祤王柏言祤,今日是我的大婚吉日,奉旨迎娶世家勋贵平海公次女卓氏。
卓氏闺名娪音,今日嫁与我之后便只称卓夫人了,明日尚有母妃为我择的两名侧室一齐进府,因此这筵席,也是遂了母妃的意思,竟要一连摆七日,奢靡浪费,令人不忍。
祤王府府大院深,东南西北各有铜门,其中以坐北朝南南门广轩门为正,两侧铸上古神兽椒图,椒图性温顺,面目狰狞,好自闭,取镇妖除邪保家宅平安之意。
按大秦规矩,王爷娶亲,不必亲至准王妃府中迎娶,君臣尊卑有别,只需尊周礼,著纯衣纁袡待王妃鸾舆进府便可。但卓氏乃当今懿仁贵妃内侄女,其父袭平海公爵位,叔父身兼掌銮仪卫事大臣及太常寺卿等一干要职,身份尊贵。为表敬重,贵妃叮嘱我亲率王府亲眷家丁至广轩门迎候。
诸臣来得齐全,厚重的贺礼早已砌满了王府库房,品阶低些的京官叩头卖笑不迭,地方官能赶来的尽皆前来奉承,跪伏于地迤逦了数里朱紫。
副司仪敲了小锣,辰时已到,果见街头远远地浮现了一抹黑底朱红,鸾舆上一颗顶大的南海明珠,二十四条纹楞饰以祖母绿宝石,十六人抬着两丈见方大轿,绵延二里的送亲队伍施施然向前挪移。
“王妃娘娘架势好大呢!”慑于皇家威严,宾客虽多却鸦雀无声,冷不丁听到银朱出声,我皱了皱眉,银朱便知趣闭嘴。
辰时三刻,鸾舆落地,众人拜倒行贺祤王千岁礼,喜娘迎出准王妃,与我并携入喜堂。礼仪十分繁琐,须得我与卓氏先向贵妃行三拜九叩君臣之礼,卓氏向我行君臣之礼,此后新夫妇并行合欢之礼。
“夫妻对拜!”宋公公尖声唱和,新王妃的面纱轻薄,我能隐约看到她的脸,圆润的面颊,鲜红的唇色,依稀有些当年娪音妹妹的神韵。
懿仁贵妃落座高堂之位,威严凤妆,仿佛向天下昭告皇权代掌的至尊地位,父皇避世已久,今日亦称病命贵妃做主便好。
王妃被送去厢房侯着,我便依次向宾客敬酒。我看得到众人的盛情,也明了背后的暗潮涌动,他们看我的眼神,是讨好的,炽热的,妒忌的,抑或畏惧的。
一切皆是我努力所得,或许,受之并无不可。心下划过一丝五味杂陈。“今日,孤承父皇母妃慈命迎娶王妃,实乃俗务,在座尽皆大秦肱股之臣,虽君臣有别,但也是孤的长辈。惊动诸位,孤心中着实不安。”
“孤在此,自罚三杯,聊表谢意!”
宾客纷纷回礼,我隐约看到敬白也混杂其中,边仰脖灌酒边递眼色,会心一笑。
大小官员套近乎直到半夜才渐渐散了,我薄醉三分,因是大婚之夜,又有仪式待我完成,不得不挣扎了去洞房。
娪音妹妹想必等待已久,正红的嫁衣,领口绣着合欢,金步摇颤颤巍巍,红纱笼着面似荷花眉如柳,嫣红的唇波光潋滟。我柔声扶住她的肩,“夫人今日辛苦了。”
只听窗外两声嘶哑的蛙鸣,倏地没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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