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刘远的生意突遭一连串打击,下游几个厂家回款困难,上游原材料商频频催款,工厂停工待料,工人没钱发工资,还有电费、厂房租金……
刘远贷款无门,求到亲戚朋友门下,都说自己也困难,借个一两万的还行,还不还都没关系,别的就爱莫能助了。
结婚以后,小凌就辞职回家做全职太太,她是个与世无争的人,非常享受这种单纯的生活。没想到这种生活戛然而止。
更糟的是,厂垮了,丈夫的身体也撑不住了。他整夜整夜不能入睡,翻来覆去地折腾、叹气,频频上厕所,甚至是不管不顾地捶枕头捶床,而且怕光怕风怕声音。
家里的大房子卖了,从优雅宜人的小区搬来这栋普通公寓。搬家时,看着那些藏着温暖记忆的家具被人搬走,她对女儿说:好日子坏日子都要会过,好日子不张扬,坏日子不埋怨。
小凌除了照顾女儿的饮食起居之外,还带着刘远跑遍了全市的大医院,托了若干个熟人,找了无数位知名的专家,做了各项检查,从脑部到肠胃到大小便,所有指标都正常。
大多数医生都说多运动,多与人接触,多晒太阳,这个病就会好,因为这个病叫抑郁症,关于它的病理、病机没有说得清楚。药开了很多,百忧解之类的,吃了跟没吃一样。
小凌上网查抑郁症,查到央视名嘴崔永元是个抑郁症患者,人家照样主持节目,小凌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可又查到一则权威资料说抑郁症患者的自杀率是20%,她的心又吊到了半空,想到丈夫最近常说生不如死、度日如年之类的话,眼泪就下来了。
她爱丈夫,爱女儿,爱这个家。她想,我们一家人谁都不能缺,不能!她要带着丈夫继续找医生,把病看好。
出游
五一节就要到了。小凌叫弟弟林超在五一长假带大家出去走走,他有一辆八人座的面包车。
五一长假的第一天早晨,两家人:小凌一家,林超一家——欢欢喜喜出发了,感觉又是一晚没睡的刘远也装作轻松高兴的样子上了车。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刘远一直在努力寻找外出的新鲜和兴奋,可是不行,心里仿佛更加压抑和黑暗。
这天,夜宿山里人家,条件简陋了些,但没有汽车的轰鸣、霓虹灯,只有风吹树梢和满天星斗。
厨房里飘着香气,大家都说好饿啊。刘远也觉得有了食欲,可一端起碗,刚扒了一口饭在嘴里,就觉得那饭粒就像小石头子儿一样硌得满嘴都痛,炒鸡蛋像一团干涩的棉纱,放了辣椒的红烧茄子简直就像在嘴里放了一把火,
至于腊排骨更如干柴一样戳在舌头上,刘远几乎要背过气去。肚子饿着,却又吃不进东西,没有比这更令人沮丧的了。
小凌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以为刘远也跟大家一样轻松开心,就自顾自地吃喝去了。刘远艰难地吞了半碗饭,喝了一碗汤。
他羡慕地看着大家吃得酣畅淋漓,在心里恨自己、厌弃自已,是个什么人嘛,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高兴不起来,这样的人哪里还配活,不如死了的好!
小凌醒来,见丈夫半睁着眼,很自信地问:山里安静,睡得好?刘远气若游丝地说想回家。
小凌又吃惊又为难,两家人兴高采烈地出来,才第一天,怎么就说回呢!刘远指指心口,说:这里难受,太难受。小凌给他揉胸口,不解地问:怎么个难受法,你能不能形容一下?刘远转过脸朝墙,不理她了。
林超一听就愣了,他搞不懂一个大男人怎么像个女人一样娇气难伺候。小凌拿出地图来看,此地到南宁约有一天车程,她说:到了南宁,你们继续去北海玩,我跟刘远坐飞机回家。
林超气鼓鼓地说:让他一个人回去,你跟我们一起去玩。天下哪有这样的病,啥都查不出来。又要死要活的?小凌叹口气。
林超帮姐姐整理行李。林超说:姐,当初你就不该辞掉工作。小凌说:当初不辞,现在也要辞,不然谁照顾他?林超没想到姐姐会这么想。
姐姐家遇到这样的打击,做弟弟的不可能不担心,从小就很弱不会争强算计的小凌,要怎么撑起这个有些摇摇欲坠的家;有没有因为经济突然窘迫而不知所措?没想到小凌不哭不闹,和以往过日子一样,打点着家中事。
他小心地问:以后怎么办?他要是老不好呢?小凌说:不可能吧,又不是绝症!林超私下里对老婆说:我现在了解我姐了,她真的很强大!死心塌地爱一个人,死心塌地做一件事,女人有自己强大的方式。
帮忙
有朋友知道了小凌家的事,介绍了一位老中医。于是小凌每天的工作里增加了熬药一项。原以为熬中药很简单,可是这位老中医的医嘱特别多。
药要先用温水浸泡半小时,要加多少碗水,有的药材需用酒泡,有的要用醋炒,有的要用盐炒,有的要捣碎,有的先熬,有的后放,有的要用布包着熬,有的不能见火要烊化等。
刘远颇有疑虑,是不是老中医故弄玄虚?小凌说:只要能治好你的病,再大的麻烦我也不觉得麻烦。
为感激小凌,刘远也特别配合,按时服药,起居有时。浓稠的莼汤,一扬脖子就喝下去了。早晨天亮就起床,伸展阳气;晚上九点就上床静息。往日为公司跑业务、应酬而日夜颠倒的作息,慢慢地调整回来了。
服药两月后,刘远觉得气短气促、身心烦乱、情思凄惨的状况有所缓减了,虽然睡眠还是很差,但不那么怕光、怕声音了,有时还能跟在小凌后面去超市,去街上走走。
只是不能碰到熟人,如果熟人询问两句,刘志远会紧张得呼吸急促,甚至大汗淋漓,小凌就得赶紧带他回家。
老中医调整了用药,又介绍了一位民间针灸师,小凌立即带着刘远前去。扎针需要天天治疗,而且要早去,否则就没有床位了。针灸师住在城西,如果穿越市区,必定堵车,只能绕道内环高速。
刘志远担心妻子太劳累,每天开车去诊所,回来还要熬药、做饭。小凌说:不怕,以前看着你生病,我没有一点办法,现在我能帮上你了,感觉很得劲的,真的!
针灸师在他头上、脚上都取了穴位,有的麻,有的胀,有的没什么感觉。扎完针,有时感觉整个头盖骨都被揭开了,风从上面凉飕飕地吹过,那感觉很恐怖;有时又觉得头皮不存在似的,用手摸摸都是木木的。
如果没有妻子期待、鼓励的眼睛,没有她的牵手,刘远没有勇气躺在那里。
小凌记着老中医的话:来年开春,春气一起,定有转机。
暖意
立春过后是雨水,天气仍旧冷得厉害。倒春寒快过去吧!小凌数着日子过。刘远仍然每天服药,每天扎针,林小凌的每一天都很忙碌。病情似乎胶着在那里,既没有进,也没有退。刘志远又开始焦躁。
过几天又该去看医生了,小凌不过提了一句,刘远突然拒绝讲话。第二天,小凌出门买菜,遇到熟人耽误了一阵,回家就看到一张离婚协议书。刘远把现在仅有的财产都给了她。
小凌不声不响地进了厨房,半晌出来,端来一碗热稀饭,哄着刘远:“里面有切得极细的菜叶呢。”刘远已经平静下来,顺利地喝了稀饭,小凌鼓励他再吃一个小笼包子……
小凌陪着丈夫复诊,听见老中医说,病去如抽丝。她时这“抽丝”一词真是太有体会了,丈夫的病丝细得看不见摸不着。
刘远走出家门了,不是去看病、扎针,而是去讨要欠款。他能和熟人打招呼了,能跟陌生人握手了,他还去查看了停工一年之久的工厂。虽然仍在服药,但他的言行举止跟正常人一样了。
刘远一天比一天好,从前的气势、魄力和精明又逐渐回到他身上,只有小凌看得最清楚,体会得最真切。小凌心里暖洋洋地充满了感激,对这年的春天,对女儿,对自己。
小凌在面对工厂问题、丈夫的病情,丝毫没有退却之意,应了一句话,女人有自己强大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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