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遂,德遂,恭喜你得了个千金!”在孩子发出响亮的第一声啼哭后,接生婆终于降旨了,在房门外一直来回踱步的张德遂迫不及待轻轻推开了房门。煤油灯下,妻子卢氏面色苍白带着歉意的笑躺在雕花床上,床榻上放着接生的木盆,床沿坐着有些疲态的母亲方氏,孩子抱在大嫂赵氏手里。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正月初五寅时,在富川南坦湖畔张家垅村一庄农户张德遂家里迎来了第一个孩子的诞生,孩子是女孩。
这是一个冬日的凌晨,天还未放亮,屋檐悬挂着长长的冰柱,青石板铺就的天井上空飘舞着鹅毛大雪,天井里积满结冰的雪,西厢房雕花的木窗氤氲着一股雾气,屋里炭火盆中的火烧得正旺,蓝色的火苗在红红的木炭上幽幽地闪烁着、跳跃着。
年轻高大的张德遂接过襁褓中的孩子,孩子有着皱巴巴的脸和饱满的额头,五冠看起来还算工整。她偶尔张开眼睛打量一下他,然后兀自闭了眼睛咿咿呀呀地哭。
喜悦充盈了弱冠之年张德遂的心,终于做爸爸了!不知怎地,他驀然想到了去岁夏天,在浩淼的南坦湖上,他划着小船,娇小贤惠的新婚妻子卢氏怀着身孕坐在船头采菱和采莲的情景,战争的恐惧和时局的艰难并不能遏止他年轻热烈的心,他尤记得《古文观止》中濂溪先生有语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时值春月,就叫春莲吧,张德遂在心里默念。
张德遂听人家说过,就在孩子出生之前的一个月,湖南常德那边打了好大的一场仗,最终以日本鬼子的失败和撤退结束。家乡这边倒没什么风浪,唯一有变化的是,鬼子进村巡查的次数密了些,大过年的,也没见怎么扰民。
他将孩子抱给在堂屋火塘边抽旱烟的父亲张先银,一旁的大哥张德顺早凑上来看他新生的侄女了。
“好好,孙子有了,孙女也有了!这孩子骨格清奇,是个女秀才的命,但终究如何得看世道变化了。”年逾花甲的张先银仔细端详后叹道。
说起张先银,他可是方圆几十里闻名的木匠,少年时也曾饱读诗书,心胸豁达。自娶得方氏进门头生的是女儿,第二个又是女儿,便送了人家,第三个还是女儿,又想送人,但方氏哭哭啼啼不让送,便作罢,再生,还是女儿,这样一连生了七个女儿,每次听接生婆报是女孩,便叹道,“又是一斤四两肉!”因为那时人家来抱养,只需奉上一斤四两猪肉即可。除了大女人和三女儿,其余五个女儿均送了善良厚道人家。张方银对于抱养人家的选择标准只有一个,就是必须善待孩子,毋论贫富。
这张先银一直到了四十二岁,才生了儿子德顺,四十四岁生德遂。德顺先天足疾,跟了他学习木匠,专事打船。故此,张先银寄厚望于德遂,但德遂习文之余更喜习武,每每纠了一班少年仗义于乡里,“儿孙自有儿孙福”,心宽的张先银除了不准他入伍,其它均由他去了。
“爷,您给孙女取个名吧?”张德遂喜悦而又恭敬地问他父亲。他大侄儿是爷亲自取的名,长孙名为吉庆,吉是他的辈份。
“说说看,你为我孙女取的好名字。”张先银吧嗒了下旱烟,他已然洞悉儿子的心思。
“那,叫春莲怎么样?”一向豪爽的张德遂被父亲看穿了心思,不觉红了脸。
“好,就叫春莲!你小子总算没白念书。”张先银不自觉地拍了下大腿喊道,父子相视一笑。
旁边的张德顺闻声也憨厚地笑起来了。
天井上空的雪花,仍在簌簌下着。
民国时期的中国,尽管上层社会有男女平等之说和践行,但山野农夫女孩子家取名断不会有族中辈份。
这女孩春莲长大嫁人后,就成了我们的母亲。
2016.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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