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

      晓云从单位出来已经是晚上五点半了，时值初冬，黄叶飘零，寒风料峭。

      她上了车启动引擎，打开车灯，向后视镜望了一下倒车，突然发现有个人影在车尾晃动，她一惊，忙踩刹车，人影却不见了，她松开刹车，慢慢将车倒出停车位，调整方向，准备行驶上路。

      可是，此时那个人影却又出现在了车头，由于车灯位置低，那人身材高，她一时没有看清他的面孔，只见他穿着深色棉衣，戴着护耳棉帽和口罩。她又踩刹车将车停住，等待那人让开。

      可是那人不走，还弯下腰向她招手。她定睛一看，原来是父亲，她静了一下，沉住气，打开车门，让父亲上了车。

      未及她说话，父亲先操着浓重的江西口音质问她：“侬怎么才下班呢？”

      “明天有会，加了一会儿班，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来？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别跟着我。”她语气尽量温和。

      “天这么冷，您在外冻了半个小时了吧？东北可不像南方，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冻坏了怎么办？”她责怪道。

      大姐去世后，晓云把独居的父亲从江西接到身边，安顿在她单位附近的住处，一来每天中午照看方便，二来各自留有空间，她的家离父亲的住处只有五分钟的车路，父亲虽然年近八旬，但身体还好，可以独自生活。

      晓云送父亲回家，路上再次叮嘱父亲不要再到她单位来，语气已经像批评小孩子了。

      晓云想起每年回江西探亲，住在父母家里，父母亲总像呵护小孩子一样看管她，令她极不自在。一杯牛奶未及喝就要听上一大堆道理；晚上外出一定要在八点半之前回家，不然父亲打电话，母亲不睡等她。她给他们讲道理，他们表面上答应，行动上依然故我，最后她只得无可奈何地顺遂。

      年轻的时候，面对父母的管教，她十分叛逆，毅然找了个东北的男友逃离父母。现在她50岁了，母亲走了，父亲更老了，她妥协了，缓和了矛盾。她从江西把父亲接到东北，没有让他住进自己的家，潜在的原因是怕矛盾复燃，当然这也是主要原因。

      现在，竟然出现了新的问题——父亲跟踪她！尽管晓云每天中午都会回到父亲那里，为他做午餐陪他吃饭，但父亲还是会在她早晚上下班的时候偷偷来监视她。

      前不久的一个晚上，晓云有接待任务，准备去接站，正随领导上车之时，父亲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考问她：“侬干什么去？”晓云又惊又窘，不知作何解释。父亲已经让她无法安心工作了。

      这成了一个暂时无法解决的难题。

      二人回到家，晓云为父亲做了简单的饭菜端上桌，之后，摘下围裙，准备回家。

      她要向父亲告辞，推门进屋的一刻，却愣住了。

      父亲戴着老花镜坐在床边，正凝神细看手中的一张照片。见她进来，招呼她坐下同看。

      这是一张四寸的全家福，七十年代的那种上了色的黑白照，照片上是他们的五口之家——父母和三姐妹。

      这张照片一直存放在江西老家的旧影集中，她几十年没见了，不知父亲竟然把它带到了东北。

      父亲指着站在他和母亲身后的那个女孩说：“青儿，侬大姐，走的时候15岁，侬们姐俩长得最像……”

      照片上的青儿，梳着麻花辫，一张苹果脸，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脸蛋红红，笑意盈盈。

      晓云看着这个她应该叫大姐的女孩，泪水夺眶而出……

      几十年了，父母一直没有从那件可怕的事情中走出来，阴影弥漫着整个家庭，几近窒息……

      青儿，是这个家中的第一个孩子，她在十五岁的时候坐长江轮渡上学，意外翻船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