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节 第二段
咔嚓咔嚓。
一阵急促的开门声响起。钥匙因为粗鲁的动作频繁击打着木门,听来开门的人有些急躁。
门外的人应该拿着一大串钥匙,这至少是十几把钥匙绑在一起才能发出的声响。
持续了五六秒钟,一位瘦小身材的人推开房门,探进半个脑袋。但不好分辨他的年纪,因为凌乱的中长发挡住了大半的面孔,只能从他下巴上的胡渣勉强辨出这是一位男性。
男人没有马上推门进来,而是用一只呆滞的眼睛望着屋内,缓慢的做着脚上动作。试图去用穿着脏皮鞋的右脚踩掉穿在左脚上的脏皮鞋。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不大到假如不是因为由四面墙组成,都称不上是一间屋子。虽然很小,但屋子并不显得空荡,一张单人铁床,一台冰箱以及四四方方的书桌占据了所有空间,没有丝毫的富裕。
当男人用左脚重复完右脚的动作后,不紧不慢的把门推开,一步迈进了屋子。
用瘦弱来形容男人的身材是非常合适的,约莫一米七多些的个头,看起来像是不足百斤,一件不太肥的短袖穿在他的身上还是显得非常宽松,越发映衬出身子的瘦弱。
一个大纸箱很突兀的被男人用右手怀抱着,纸箱大到让人担心男人会不会被压弯。但显然纸箱只是大一些而已,并不太重,因为看不到男人的脸上有因为搬举重物而产生的涨红。这说明至少箱子的重量是他可以轻松承受的。
男人用拿着钥匙的左手按了一下背后的锁钮,之后又用手抓住把手晃了几下,正明门已经被自己从屋内反锁。
门与窗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半,他仅用了两步便走到了床前,把抱着的箱子轻轻放在桌上,左手则是把手里的钥匙随意的朝地上一甩,就一头扎到了床上。
钥匙落地的声音几乎和男人身体撞击铁床的声音一同响起,不过铁床发出的吱呀声要更久一些,久到男人趴在床上几乎一动不动,吱呀声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墙的那边这时似乎传来了某人的咒骂声,听不太清,应该是在责备男人刚才弄出的声响太大。
咒骂声没有很快的结束,倒在床上的男人好像也无法继续忍受这声音,一把抓过枕头狠狠压在自己的后脑勺上,用枕边紧紧捂住两侧耳朵,可能这样做会让他觉得好受些。
这间屋子是男人用四百块一个月的价格跟别人合租的,男人租的是次卧,剩下的都被另一位租客租去,平常也不允许他在除他屋子外的地方走动。当然,男人除了上班下班也从来没出过自己的屋子,因为他讨厌看到那老女人的嘴脸。
咒骂声消失后的不久,男人也松开了紧紧压着枕边的手,看来,这样的动作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男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没有电器工作时的轰鸣声,也没有夏天吵杂的蝉鸣声,就连吱呀作响的铁床似乎也像是不忍打破这份寂静,不再发出声响。
一时间这间屋内,好似被剥去了声音,归于一片静止。
不知这样持续了多久,男人才缓缓撑起身来,用后背嘭的一声靠到墙上,这一次隔壁没有再传来咒骂。
男人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天花板上只有一盏积满灰尘的灯罩,以及几块摇摇欲坠的泛黄墙皮。
这盏灯从男人搬进这间屋后就没有用过一次,不过男人也乐的这样,反正自己交不起电费,能省一些是一些。
男人看着看着,忽然脑中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灯罩里会不会压根儿就没有灯泡?因为他从没有想过要让灯亮起来,自然也从没打开过灯罩。
男人用手把头发拨到两边,露出瞪的大大的一双眼睛,眼下浓重的黑眼圈衬的眼睛有些深邃,可是一对单眼皮让此时的眼睛,像极了死鱼的眼睛。
他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嘴巴有些微张,这让整个脸颊看上去像是全都塌陷下来,愈发的显得瘦弱憔悴。
就这样望了一会,男人忽然的从床上爬起身来,站在床上伸手去够天花板上的灯罩。他几乎是在踮着脚,因为即使站在床上还是离灯有些距离。
可能因为太久没有松动,灯罩久久不能取下,男人好像也失去了耐心,脸上渐渐浮现出恼怒。直到他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疯狂的向灯罩挥着拳头。
男人一共挥了三拳,每一拳都用尽了力气,就像因为昨晚忘记保存打好过的文件,今早被领导扇的三巴掌一样。
灯罩的碎片落了一地,幸好灯罩是用薄的塑料做成的,所以碎片并没有伤到男人。
他用手掰落剩下的挂在上面的碎片,直到整个灯罩被剥掉。
原来里面真的没有灯泡。
男人脱力似的一屁股跌倒在床上,铁床又是一阵闷响,伴着男人的喘息声。
男人忽然大笑起来,持续了三秒钟,然后猛的站起来,拧开房门跑了出去。
他跑到隔壁房间的门前,用力拽了两下把手,可是没有丝毫门能被打开的意思。男人像疯了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猛的一脚踹向房门。
“嘭”的一声,门被男人踹开,门把手歪到了一边,在门上颤颤巍巍的晃动着,发出“格拉格拉”的声响。
眼前的屋子简直要比男人的房间大上三倍还多。衣柜、双人大床甚至一面大的化妆镜摆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看来屋子的主人是个爱整洁的人。
不过此时的屋里并没有人,大概是不知何时主人有事出门,所以屋门也是临走时锁上的。
男人没有迟疑,一把抓过梳妆台前的凳子,站到上面一拳挥向天花板的挂灯,碎片落了一地。这一次,男人的手上落下了血珠。这时他才意识到,这盏灯显然和自己屋里灯不是一种,这灯是玻璃的,是这间屋的租客自己换上的。
男人小心的拧着已经面目全非的灯里的灯泡,轻的像是在抚摸什么宝贝,生怕自己一用力将它捏破。
他望着拧下的灯泡,无神的双眼像是充满了光明。
男人躺在床上,天花板上的灯因为没了灯罩,晃的有些刺眼。他试着闭上眼睛,却依然能感觉到某种温度。
这是他从搬进这间屋后,头一次感受过屋里这样明亮,简直就像在屋里升起了一轮太阳,充满了让人陶醉的温暖。
男人用手臂遮着眼,很淡的笑了。这是他从回到家中,到经历了一系列疯狂的举动后第一次微笑,能从他的微笑中感到喜悦。
男人再一次的从床上支起了身子,伸手拿过刚进门时放在书桌上的纸箱,因为并没有用胶带封口,他很轻松的打开了纸箱。
男人从纸箱里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盏小的台灯。这是他除冰箱外仅有的两样电器。因为怕用电太多,男人总是白天把它们带到公司去充电,下班再带回来使用。
接着又从纸箱里拿出了一碗泡面,这是他今早上班时买的,打算下班后回家煮来吃。不过,他已经不用等到下班了。
男人晃了晃纸箱,里面好像还有东西,发出撞击箱壁的声音。他没有再伸手拿出来,而是把纸箱放到一边,拿起泡面走到了客厅。
当然,这间客厅也被隔壁的租户一并租去,所以平常男人不会在这里闲逛。除了上厕所会经过,就是趁主人不注意偷一些热水壶里的热水用,因为他没有钱交的起多余的水费,多余的电费,以及买这样一个电水壶。
男人回到屋里,把面碗放到桌上,伸手去打开电脑,自己则坐在桌前。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这间屋子充满的光亮,似乎身上每一寸毛孔都受到了滋养。
男人打开电脑,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脑从开机画面一直到桌面。这一系列画面他至少看了几万次,只不过似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变的长一些。
这是大二那年第一次靠自己写的文章赚到稿费时,妈妈送给他的礼物,也快有七个年头了。也是自从这件事后,男人背着家里选择了退学,直到今天。
可笑的是,那是第一笔稿费,也是最后一笔。
他操控着鼠标打开了一个文件夹。屏幕前立马显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文档文件,随意点开了一个文档,男人目不转睛的浏览着。
这是他唯一写成的一本书,在他退学后的第二年完成。那一刻的心情男人曾用“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刻来描述”,他对着家人许诺,他会靠着这本书让当年笑过他的一切人闭嘴,也会用这本书赚来很多很多钱。
然而,后来他成为了一名打字员。每天靠用键盘敲击着别人的作品来勉强度日。
之后的第一年,他依旧不肯放弃,拿着自己的样书跑遍了出版社,但是没有一家愿意出版,大部分人告诉他,是因为书写的不够好。
第二年的时候,男人不再往出版社跑,而是下定决心努力完善自己的作品。正好自己的工作也可以接触到许多书籍,多多学习别的作家的文笔,直到变得完美为止。
终于到了第三年,男人永远忘不了修改了几百次的样书被扔到脸上的一刻。看着眼前的人在讥讽自己,以及这些年来忍受的非议,一下子在心里爆发。
他明白,不是他写的不够好,而是他不够有名。
他在电脑前打出过很多的热门书籍。动辄几百万字一本的小说有,全是照片几乎没有文字的也有。总之,好像人们更关注是谁写的,而不是写的什么。
男人呆呆的关闭了眼前的文档,正准备合上电脑,吃已经泡了很久的泡面。可是他的眼睛无意间停留在其中一个文档文件上。
他下意识的打开这个文档,屏幕立马显示出一张类似书的封面的图片。这是他当年自己设计的封面,文档里还有目录的排列样式,书背书腰,以及扉页。
他不断的滑动着鼠标滚轮,直到滑到文档的最后一页。
忽然,几乎是同一时间,似乎可以明显的感到,男人抖了一下。
他慢慢的移动鼠标,点了关机,再慢慢的合上电脑,把它放到床上。一切好像是在看慢速回放一样缓慢。
男人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静静的坐在书桌前,不出一点声响,甚至好像还刻意屏住了呼吸,安静的听着时间的脚步声。
大概两分钟过后,男人伸出了手,不过男人没有去端冒着热气的泡面,而是伸向了放在床上的纸箱。
他取出了一把刀。还带着包装的刀。
这是今早上班前和泡面一起买的。他本想用这把刀刺向老板的胸膛,可是到最后都没有敢付出行动,和泡面以及私人物品一起从公司溜回了家。
然而现在,显然这把刀又有了新的用途。
男人轻轻拆开包装,好像比拧灯泡时还要轻。在这一刻他能清晰感到自己呼吸的频率,闭上眼睛,他不自觉地开始给自己心脏跳动的次数计数。
一,二,三……一直数到了一百。
男人没有再继续数下去,他只数到了一百,因为一百对他很有意义,他的第一笔稿费,是一百元。
他感到喉咙一阵疼痛,强烈的痛楚涌上他的心头,可他依旧紧紧闭着眼睛。
也没有觉得恐惧,慢慢的痛楚好像不再那么强烈,只是觉得有些发冷。他忽然记起面还没吃,面肯定还是热气腾腾的。
男人努力睁开眼睛,和他想的一样,面还在冒着热气,他似乎还能闻到面的香气,房间里也变得好亮好亮,就像房间里有一轮太阳。
男人忽然觉得好累,他想闭上眼睛休息,可是他好像发现自己并没有用力,只是眼前渐渐的黑了下来。
他想,大概是太阳要下山了,天要黑了。
屋里再次归于寂静,铁床没有吱呀作响,地上的碎片安静的躺着,灯光也稳稳的覆盖在这间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而男人,也静静的趴在桌上,死鱼一样的双眼半睁着看着一旁的泡面。
热气,还在徐徐的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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