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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明天还是回去一趟吧。”苏晓芝把手机扔在桌子上，开了免提，坐在书桌前，然后随手翻开桌上的杂志。
“好啊”，电话那头的苏母显然愣了一下，“你前几天说这周末要加班不回来了，我都紧张得好几天没睡着。”声音中先是透露出喜悦，又掺杂着些许疲惫。
苏晓芝冷哼了一声:“不知道谁前些天还说，回不来没关系，难得周六就待在家好好休息休息，来回折腾多辛苦?”
苏母呵呵地笑:“这不是担心你累了嘛，况且是你哥带女朋友回来，你又不是长辈，本来想着你回不回来关系都不大。”
“好了，就这样吧，我买了明天早上回去的高铁，中午吃过饭我就走了。”跟老妈报告了明天的行程后晓芝就挂了电话，继续翻着手边的杂志，实在无心阅读，又合上杂志，走到了衣柜旁，盯着一柜子黑白灰的衣服出神，本来是打算明天周六回公司加班挣点加班费的，但是想着爸妈第一次见未来儿媳妇可能会有点露怯，只好跑一趟了。
一段电话铃声打断了苏晓芝的思绪。
晓芝叹了口气，想都不用想，又是老妈，应该是为了明天的事情有所嘱咐，“妈，又怎么了?”苏晓芝一边拎着手机，一边拨动着衣柜里面暗淡的色彩。
“你说明天要做几个菜啊?听你哥说阿静喜欢吃辣，我是不是得做点合她口味的菜?快帮我想想明天要怎么安排……”苏母絮絮叨叨地讲了好久，“对了，你爸还专程染了个头发”，苏母突然咯咯地笑着，“要不视频一下?”。
晓芝确实是惊到了，挂了语音，给妈妈回了个视频电话。
“阿妹，来，看看你爸的头发”，苏母把摄像头晃到了老伴面前，苏父有点不好意思，在镜头前露了下脸，又笑着用手挠了下头。苏父前几年已经是满头白发，所以一直都留着很短很短的头发，为了见未来儿媳这件事，居然如此隆重地把本就不多的头发染黑了。“毕竟是第一次见未来儿媳妇，还是要体面一些的”，苏父小声嘟囔着。
“你们真的是有点浮夸了”，苏晓芝无奈地笑了笑。为了平复妈妈内心的紧张，只好在网上搜了下家常菜谱，给她发了几份过去，想了想，又改签了早一班的高铁票回去。
不用上班的周六，还是起了个大早，苏晓芝按掉了恼人的闹铃，揉了揉眼睛，艰难地爬出了被窝。简单梳洗后，套了件荷叶边的灰色针织衫，黑色阔腿牛仔裤，打开窗户探了探头，感觉到了一丝丝凉意，再到衣柜里拿了个长款灰白色格子毛呢外套。苏晓芝平日里不爱打扮，衣服都是最容易搭配的黑白灰色系，由于今天日子特殊，她还是简单地化了个淡妆。
回家的路途其实不远，高铁也就一个半小时，就是高铁站离家还得大半个小时车程，离到站还有二十多分钟，苏母就发来微信，“晓芝，我们到了出站口啦，在停车场等你。”苏晓芝抚额，来这么早，爸妈还得要等她半小时呢，俩老真是心急。
“阿妹，累不累啊”，苏母回过头望着刚关上车门的苏晓芝，笑盈盈地说道。
“还好，坐车而已，没有很累，一闭眼一睁眼就到了”，事实上确实很困，晓芝系了安全带后又闭上了眼睛。
“对了晓芝，你说等下我们见到你哥女朋友该说些什么呀?我们普通话又不标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幸好你回来了，好歹家里也算是多个体面的人，能跟阿静说上几句话，不然你哥又嫌我们丢脸了”，苏母又开始了絮絮念的模式。
苏晓芝家里人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爸妈是农村出来的，虽然家里搞养殖挣了点小钱，但文化水平不高，晓芝和哥哥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她见过哥哥的女朋友阿静一次，身材高挑，五官端正，大方得体，听哥哥说她家境还不错。怪不得俩老搞得紧张兮兮的。
“不知道说什么就少说两句，说多错多”，正在开车的苏父淡淡地说了句。
苏晓芝从背后看着老爸一头乌黑的头发，明明看上去是精神了几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感。依稀记得大一放暑假回家，苏晓芝染了一头很不起眼的巧克力色头发回家，都被封建的苏父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大概意思是染发又维持不了很久，而且还损伤头发，人就应该顺其自然，是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弄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苏晓芝本来想要借此事反击老爸一下，结果盯这前方那一头黑发，刚到嘴边的话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车很快驶进了市区，苏晓芝爸妈平时其实是住在村里的，因为养殖场在村里，城里这套房子买了也有六七年，除了逢年过节会回来住一下，平时基本没有人住。当初家里买这套房子就是苏父考虑到儿女长大了，要带男女朋友回家的时候好歹有个体面的住所。
一回到家，一家人又开始忙碌了起来。苏母忙着做饭，平时一进门就躺在沙发上刷小视频的苏父突然一改往常的恶习，开始听苏母的指挥打扫卫生。
快到中午的时候晓芝收到了哥哥的四字信息——“不要催婚”，苏晓芝一脸无语，想了想，还是转身向爸妈转达，“苏晓杰说你们等下不要催婚”。对于婚事一向着急的苏母居然一口答应了。
“你在这碍手碍脚的，能不能出去一下？”苏母终于忍不住朝老伴瞪了一眼并发出了怒吼。苏父走出厨房几步没一会又走了进来，站在了厨房的角落里，眼神无处安放，只好盯着冒着热气的锅边。苏晓芝看着万年不进厨房的老爸如今这般异样，不禁发出了一声苦笑。
“爸、妈，哥哥他们回来了”，苏晓芝听到开门声后朝父母喊了一声便走到大门迎人，苏母也闻声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着用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别扭地说着，“你们先坐一下，我还忙着做饭呢。”
“爸呢？”苏晓杰凑到晓芝跟前，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在里面装‘贤妻良母’呢”，晓芝朝厨房的方向指了指，无奈地摇了摇头，“估计是怕坐在客厅太尴尬”。
苏晓杰拉着女朋友在客厅坐下了，俩人时不时拉拉小手，在耳边呢喃细语。晓芝有点不自在，便走去厨房看看爸妈，发现俩老在菜盘子上磨蹭半天，原来是想着要不要摆下盘。
“差不多就行了，别太刻意”，晓芝无奈地扯了下苏母的围裙。
“行行行，让他们过来坐下吧，我们这就端菜出去了。”苏母忙乱地回应着。
在爸妈一阵忙活后，饭桌上摆满了菜，大家围坐在圆桌旁。秉持“少说少错”的观点，午饭过程中苏父是真的一言不发，跟往常比起来，苏母的话也明显少了很多，为了迎合未来儿媳的口味，苏晓芝发现老妈居然在一碟清炒西兰花里面放了辣椒，想了想平时老妈说不准吃辣椒的一级警告，晓芝内心咯噔了一下。
可能是出于初次见面的拘谨，这顿饭感觉大家没吃多少，还剩下很多菜，苏晓芝在帮忙收拾碗筷的时候还听到苏父小声喃喃道会不会是做的菜不合客人的口味。
饭后一家人终于有机会一起坐在客厅，苏母瞧见茶几上放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连忙站起来对阿静摆摆手说道：“下次来不用带这么多东西，人来就行了，太客气了”。
“阿姨，第一次来家里做客，这些是特意给您跟叔叔带的礼物”，说着阿静拿起一袋包装精致的礼盒递到苏母面前，“这是燕窝，阿姨你有空可以做来尝一下，美容养颜的”，“还有人参“，说这又拎起了另外一袋礼物递给苏母，苏母接过一袋又一袋，咧开嘴一直笑，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叔叔，这是给您的茶叶”，阿静转身给苏父也递过去礼物，苏父一向不善言辞，显得有些慌乱，立马双手迎上去，嘴里重重复复地念叨着“好，好，谢谢，谢谢”。
苏晓杰和阿静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要走了，苏晓杰的说词是难得来老家一趟，准备带女朋友出去转转，就不在家多逗留了。晓芝心里明白哥哥是怕爸妈言多必失，怕场面尴尬，所以才提出先走一步。
苏母也不好说些什么挽留的话，便起身准备送送他们，刚走了两步，却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小跑到厨房，晓芝回头发现苏母拿出了一只冷冻的鸡和两排鸡蛋，往阿静手里塞，跟她说这是家里自己养的鸡，比市场买的好吃很多。苏母说得着急，本就不标准的的普通话让外人更难以理解，阿静看到一只整鸡快要递到自己手上，有点害怕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疑惑地转头向我哥求助。
苏晓杰眉头紧蹙，拍了拍苏母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强塞东西了，“我们开车回去还很远，平时在家也不做饭，就不拿了呀，这些东西都能买的到。”看见局面尴尬，苏父也上前轻轻地拍了拍苏母的肩膀。苏母的手顿时有点僵硬，垂了下来，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关上门的那一刻，苏母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特意用新盒子装起来的鸡蛋和保鲜袋包好的整鸡，默默地回到了厨房，出来客厅又开始将那些包装精美的盒子捧在手里，来来去去地看，“阿妹，你查一下这些东西是不是很贵啊，我平时也不用这些，送给我也是浪费，要不你拿回去吧。”
“有说明书，等下跟你说下怎么弄。”苏晓芝懒懒地回应到。
“我们刚刚表现还可以吧，没有给你哥丢脸吧？”苏母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晓芝看着妈妈的神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开完家长会，焦急地等老妈回到家，小心翼翼地询问妈妈自己的表现如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的眼神里，居然也开始有了这种小心翼翼。
忽然阳台上飘来一股刺鼻的烟味，晓芝用手扇了扇，皱起眉头大喊，“老爸，怎么我哥一走你就开始抽烟！”
苏父愣了一下，从口中吐出最后一口烟雾，转身走回客厅，把剩下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
还记得几年前，无论苏晓芝怎么极力劝阻苏父吸烟，他都是嘴上答应两句，行动上却是从未有过改变。
有那么一瞬，苏晓芝觉得爸爸真的老了，老到一头黑发也掩盖不了皱纹蔓延的黝黑脸庞，老到儿女的只言片语就能言听计从。
那一刻，晓芝觉得苏父掐熄的不是烟头，而是他作为父亲在儿女心中的威望。
苏晓芝记不起是从什么开始，在她和哥哥面前，父母学会了察言观色，逐渐变得小心翼翼。随着他们年纪渐长，爸妈好像慢慢地在自己的生活中退场离席，他们开始害怕自己被孩子嫌弃，于是渐渐收起曾经的威严。
而她和哥哥凭借自己见识过更大的世界，却理所当然地满盘接收父母的讨好，甚至还恶言相向。其实仔细想想，命运截然不同的两代人，往往后辈生命中更大的世界，是踩在父辈的肩上才能看到的。
自己体面的日子，不过是父辈用自己眼中“不体面”的生活换来的罢了。
“爸，以后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晓芝顺手拿起烟灰缸，把灰烬倒进垃圾桶，转身又把苏母拉过来，“妈，我教你怎么弄那个燕窝，你以后自己炖着喝吧”，晓芝看着盒子的说明认认真真地把做法讲了两三遍，然后把话题一转，“你放宽心，阿静不会对咱们家有什么意见的，要真是因为咱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她就不喜欢我哥，那你这个儿媳妇不要也罢”。
苏母哼了一声，拍了拍晓芝的头，终于会心一笑，露出有别于刚刚会客时那种持续僵硬的笑。
靠在沙发上的苏父似乎也听到了晓芝的话，他拿起手机对着自己的脸，似乎是在看着相机里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为那一头黑发感到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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