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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成想象中的自己

活成想象中的自己

作者: 花扶手绘 | 来源:发表于2018-08-10 16:57 被阅读18次

    嫁进西门府的过程,让李瓶儿又一次体会到人间百味,这次,不仅她和西门庆的感情受到了考验,自己也遭遇了诸位“姐妹”或明或暗的刁难。在这个暗流涌动的西门府中,她的金钱失去了作用,李瓶儿成了一个武功尽废的侠客,在烈风中茕茕孑立。

    听闻西门庆顺利解决了诛连事件,依旧在家中大兴土木,建造花园,李瓶儿早就悔青了肠子。招赘蒋竹山当初是一时情急,现在看起来是大错特错。李瓶儿三下两下把蒋太医赶出家门,还不忘在门前泼一盆水,以示分手的决绝。可怜蒋竹山做了两个月的上门女婿就稀里糊涂被扫地出门,还被西门庆弄进官府打了个半死。见李瓶儿回心转意,西门庆心里恨不得立刻娶她,脸上却放不下面子来。这可以理解,女朋友一声不吭甩了自己和别人跑了,跑了一阵又回来想和好,轻易就咽下这口气,太不男人了。“贼贱淫妇,既嫁汉子去罢了,又来缠我怎的?既是如此,我也不得闲去。你对他说,甚么下茶下礼,拣个好日子,抬了那淫妇来罢。”生气归生气,前面骂了一通,最后的决定还是要娶进来。谁让西门庆还是放不下她呢。

    八月二十是吉日,李瓶儿终于夙愿得偿。箱笼提前送来,“雇了五六副扛,整抬运四五日。”——在交给西门庆三千两银子、几箱子珍宝、几柜子沉香白蜡,又替蒋竹山开了一家药店之后,她剩下的财产居然还要搬运四五天!李瓶儿的花轿延续了低调的风格,只有四个小厮跟轿,这排场只比穷酸的潘金莲出嫁时好那么一点点。轿子到了大门口,晾了半天,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出来接轿。西门庆还是放不下他的面子。吴月娘还在和西门庆冷战,诸事不管,而且她是最不希望李瓶儿进门的,眼看着希望破灭,懊恼还来不及,哪里愿意去迎接她。还是和事佬孟玉楼前来劝解,“吴月娘欲待出去接他,心中恼,又不下气;欲待不出去,又怕西门庆性子不是好的。沉吟了半晌,于是轻移莲步,款蹙湘裙,出来迎接。”她这半晌沉吟里最挣扎的留恋一定是自己床下的银子和奇珍异宝,它们真正的主人就要进门了,吴月娘大概体会到了什么叫心如刀割。

    李瓶儿住进花园里的新房。花园是新扩建的,占的就是当初花子虚家的地盘。绕了一大圈,李瓶儿脚下还是那一方土地。三天过去,西门庆依然不肯进新娘的房门,空等三夜的李瓶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是个和钱捆绑在一起的人,在她眼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而一旦问题与钱无关,李瓶儿就变成了一个大脑空白的弱小女孩,她的从容、心计全都不见,只剩下一筹莫展的忧虑和无济于事的绝望。无计可施的李瓶儿决定上吊自杀,西门庆才终于觉得找回了面子,迫不急待地来见她了。

    这两个人相顾无言,都藏着无法解释的心事。李瓶儿无法解释为什么一见西门庆牵涉官司就马上改嫁别人,西门庆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不肯归还李瓶儿的财物,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小人心态,勾结官府设计让蒋竹山入狱。他还反咬一口:“说你叫他写状子,告我收着你许多东西。”子虚乌有的一派胡言,只能说明西门庆自己心虚。这两个人都太自私,太现实,太想捞好处,太想明哲保身,尽管他们有感情,这感情在繁华里可以缓慢生长,在危难时却会迅速凋零。尘世的爱情总让人唏嘘:真情里夹杂着几分假意,假意里交织着几分真情。每个人都竭力隐瞒假意,渲染真情,说的次数多了,连自己都相信了这情感的纯净。

    西门庆和李瓶儿当然也相信他们的感情纯如水晶。西门庆明知故问:“我比蒋太医那厮谁强?”李瓶儿一顿海夸:“你是个天,他是块砖;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说你这等为人上之人,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几百年还没曾看见哩!”话说对了地方,起的作用堪比高山大河。西门庆眉开眼笑,李瓶儿软语温存,他们这对欢喜冤家,前一秒还在质问吵架,后一秒就摆开酒桌畅饮了。

    殊不知,在他们的窗下,有一群耳朵正关注着屋里的一举一动,当杯盏交错的声音传出,窗下是一片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嘘声。

    李瓶儿恪守着谨言慎行的原则,和初入荣府的林妹妹一样,不肯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她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过于华丽的首饰悄悄拿出去熔了,重新打成更小、更低调的式样,生怕压倒旁人。她的衣服、布料数不胜数,单是“百十双”鞋子就装满了“四个小描金箱子”,却从不炫耀,只等别人都穿了哪一款,她才跟着穿出去。钱财方面,不管是生意上的需要,还是几个人凑份子打牙祭,她永远是最大方、最吃亏的一个。她对亲朋、下人也宽厚仁慈,不摆架子。就算对待西门庆,别人都是拼命争宠,李瓶儿却时时劝谏,要求他雨露均沾。当好人一时容易,一世太难,而李瓶儿直到病逝,都是这么做的。努力到这个份儿上,可以想象到,她该是多么珍惜这安稳的生活,多么渴望洗刷自己几番改嫁的淫妇恶名。

    有个让人好奇的问题:李瓶儿是真好还是假好?或者说,她是做了一辈子好人还是演了一辈子好人?这个问题也许像深究林志玲是不是天生那么嗲一样无解。反正不论外人怎么说,她永远都是那个样子,谁也改变不了。说人家假,人家从来没有露出马脚的时候。可以确定的是,李瓶儿不是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否则,活不过三集就得领盒饭了不是?

    李瓶儿牺牲掉自己的物质享受,以求换取一段岁月静好,可谁会轻易放过她?这一群矛盾不可调和的妖姬艳妾,共同生活在西门家花团锦簇的美丽世界里。这个美丽的花园不是儿童的游乐场,而是属于成年人的情与色的天地。她们一起喝酒下棋、观灯赏花、做针线、说笑话,在“姐妹情深”的掩映下相互倾轧、彼此斗狠,结盟时同舟共济,旧恩怨一笔勾销,决裂时翻脸无情,一时下重了手,也会要了对方的命。

    吴月娘头一个厌恶李瓶儿。就是因为她,月娘和西门庆闹了一场大别扭,加上箱笼的事,月娘对她恨意长存。另一个劲敌当属潘金莲。没有李瓶儿,潘金莲在家中一人独大,专房之宠,有了李瓶儿,两个人开始分庭抗礼,不分轩轾。她们两个同住在前花园中,房子挨着房子,院墙贴着院墙,潘金莲眼盯盯看着自己独一份的宠爱被平分为两半,不生气那是假的。潘金莲借助距离优势,和李瓶儿亲热得像是亲姐妹,动不动就装委屈、诉衷肠:“谁想今日咱姊妹在一个跳板儿上走,不知替你顶了多少瞎缸,教人背地好不说我!奴只行好心,自有天知道罢了。”意思就是:我最喜欢你啦,我一直暗暗罩着你呢,咱们两个一定要一条心啊……李瓶儿“是是是”“好好好”地附和着。女人啊,个个都是天生的演员,表演早就成为一种习惯。

    为了活成那个想象中的自己,李瓶儿透支了太多精力。这让人想起秦淮河上的董小宛,甘心为冒辟疆为奴为婢,辛苦一生,她给家人顿顿安排丰盛精致的菜肴,自己却吃咸菜泡饭,冒辟疆生了病,她动不动就衣不解带地伺奉好几个月,光坐着睡觉就长达一百天。如果生来为婢,这苦也许算不上极苦,董小宛和李瓶儿都是见惯锦衣玉食的人,她们安守这卑微的生活,最大的动力无非源于内心对“良家妇”的追求。董小宛做良妇做了八九年,终于闭上了疲惫不堪的双眼,而李瓶儿只坚持了两年多就忧思成疾,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乱纷纷的世界。董小宛也好,李瓶儿也好,对她们来说,是不是完成心头的理想比多活几年更重要?

    雪夜的一次家宴后,各人带着微醺的醉意回房。李瓶儿和潘金莲走在一起,李瓶儿滑了一下,潘金莲大惊小怪地叫嚷起来:“这个李大姐,只象个瞎子,行动一磨子就倒了。我搊你去,倒把我一只脚踩在雪里,把人的鞋儿也踹泥了!”黑灯瞎火,李瓶儿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一句话都没说。窗里的西门庆听见了,虽然他没有亲眼看见事情经过,却还原了真相:“你看贼小淫妇儿!他踹在泥里把人绊了一交,他还说人踹泥了他的鞋,恰是那一个儿,就没些嘴抹儿。……这淫妇单管咬群儿。”他深知潘金莲是个争强不服输的主,对于她这泼辣好胜的性格,西门庆是又气又爱的吧。这个小小的意外和大事件并无关联,可它却像寓言一样让人触目惊心,每个人的状态、性格、命运都暗示其中了:一个强词夺理,一个沉默不语,而那个手握权力的裁判只是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一切,并没有伸张正义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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