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不能忘记的

“我记得，痛过的那阵子，要活着相亲相爱的一家子；你说了，我们以后的好日子，要记得一路走来的碎步子；我从没想过放弃，有你我才有力气，生命中真正让人不能承受的东西，是那些消失忘记放弃和逃离；我从没想过忘记，你说坚持下去，生命中不能忘记风雨过后的美丽，是那些清醒疼痛着的回忆”。

                                            ——前记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从记事儿，看着疯疯傻傻的奶奶、脑子不太好使的大伯和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爸妈，她就知道自己家的情况不好，从来没像其他孩子一样哭闹着要过什么。没上学前，她就跟着爸爸妈妈去地里学拔草。太阳毒，爸妈舍不得她受苦让她留在家里，幼小的她却信心满满说：我不怕；农忙的季节，爸妈要赶着收割播种，没什么时间回家吃饭，她就自己学着做饭，然后费力的提着篮子走几里路去地里给他们送饭；空闲时别的小孩子都在外面疯玩时，她却在妈妈照顾庄稼的时候，在家学着做家务。七八岁的时候，洗衣服打扫之类的，也许对其他家庭的孩子来说想都不会想的，可是对她来说早已不在话下。所以，上大学以后，每次班里出去DIY自主做饭，别人都手足无措时，她抄起锅做起饭来有条不紊，如鱼得水，饭菜的味道总是让同学们赞叹不已。每每面对同学们称赞时，她总是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是啊，她能说什么呢，小时候学做饭时被油烫过多少次，背地里自己又哭过多少次，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从小学开始，成绩一直也都是班里数一数二的。所以，不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她从来没让爸爸妈妈操过心，因此她也算是村里叔叔婶婶们教育孩子的标准和模范。所以一直以来，在熟识的亲朋好友的眼里和心里，她就是这么懂事、听话。

但是只有她自己清楚的知道，自己也曾有过那么一段心痛的经历和颓废不堪的时光。

生命中不能承受的东西。

上初中的时时候，乡里的教学条件太差了，周围和她一起上小学的孩子们都去了县城的学校，爸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一辈子不曾求人的爸爸舍下颜面，托了很多关系，也花了不少的钱，把她转去了县城最好的学校。去了县城的学校，离家里几十里路，一日三餐就不可能在家解决了。自然而然，每周就必须带足够的生活费。每学期的学费加上生活费对于这个本来就不宽裕的家庭来说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每当周围的人劝说道：“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迟早是别人家的人，读那么多书干嘛用，还不如早点儿出去打工挣点儿钱来的实惠呢，不但可以给你们家减少负担还能每年收入不少钱呢，干嘛那么想不开呢”。每每爸妈听到这些话时，他们从来不做什么争辩，都是笑而不语，然后默默走开。

转学之后，爸妈怕她一个人在外面吃不饱，又担心万一生病急用之类的，所以就尽可能缩减家里的开支，把省下来的钱都让她带着。可是她知道自己多带些钱，家里的生活就会更紧巴，本来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爸妈生活就更清苦了。可是谁能理解，爸妈生活苦，她心里也同样苦啊！在新的生活、学习环境中，她如同怯懦的小猫一样，常常缩成一团。生活上，她感觉自己和城市孩子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慢慢的感觉和身边的同学、朋友有了隔阂，大家也就不再主动找她玩，自卑如她，一向性格很好的她变得越来越孤僻；在学习上，她又不太习惯城里老师的教学方式，渐渐的开始跟不上节奏，成绩直线下降，倔强如她，从来都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差的她备受打击；在心理上，她越发的觉得对不起爸妈的付出，压力越来越大；懂事如她，怕爸妈担心她便独自承受着内心的煎熬。每天她都感觉身上像背负着千斤重的大山一样，压得她不能呼吸。她时常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片昏暗，毫无希望。于是她学会了逃避，开始从心里厌恶那些枯燥无味的书本，更厌恶学习。渐渐的，她开始叛逆，用自己的方式去反抗，去发泄，去做一切麻痹思想的行为。把上课睡觉当做享受，把逃课当做消遣，甚至在课堂上和老师公然唱反调。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稍稍的感到一丝平静和安详。但是在静下来的时候想起爸爸的叮嘱、期望，又看到自己现在的堕落，深深地觉得不仅是老师、爸妈就连自己都对自己都很失望，所有的这些矛盾和纠结都像洪水猛兽一样，狠狠地撕扯着她，在黑夜里，她常常独自躲在被窝里默默哭泣。虽然痛苦与挣扎依旧在她心头，但是她一如既往，因为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儿。

那天她又逃课了，老师在寝室里找到了正躺在床上看小说的她，看到老师进来的时候，她却若无其事的定定的坐在床上随手翻看着，老师就像不存在一样。过了一会儿，老师由开始的平静变成了严肃，最后竟愤怒的涨红脸。看的出来老师已经忍无可忍了，满眼喷射着的怒火仿佛可以燃起整个寝室，她仍旧还是无视老师，该干嘛干嘛。又沉默了一会儿，老师语气冷漠的说：“明天我会让你爸来一趟。”本来以为自己对这种后果的态度会无所谓，可是当听到老师说完那句话“明天我会让你爸来一趟”时，她彻底慌了，心里害怕极了。她怕见爸爸，不是怕爸爸打她骂她，而是怕看到爸爸的脸，更怕看到爸爸失望的深情。不知怎的，她突然有种冲动，想哭、想躲、甚至想逃……。

终于，老师还是把爸爸叫来了。她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外站着。老师和爸爸在里面说话，时不时，她能听到老师尖锐的声音刺入她耳朵。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内心恐惧焦躁到了极点，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心里慢慢啃噬一样，那种等待被下判决书然后凌迟处死的感觉至今她还记得。过了好大一会儿，老师和爸爸相继走了出来，老师看都没看她一眼便径直走向班里去了。当爸爸慢慢的走向她时，她仿佛感受到父亲愤怒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吞噬她，她闭着眼睛，把头埋的更低了。想象着刚被老师责备了一番的爸爸会怎么爆发。当爸爸停住脚步的那一刻，她颤抖了一下。她已经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心理准备。但是，爸爸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然后对她说：“回去休息两天吧，调整一下心情，我再送你来上学”。此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她很想看看爸爸的神情，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只是默默地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的跟在爸爸后面。

回家的路上安静极了。依稀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暴风雨来临前的这片刻宁静。爸爸依旧沉着，只有她的脑袋里在不停地嗡嗡鸣叫着。她在心里默默想着：“爸爸一向要强，怎么能忍受老师对他这样的责问和讥讽呢。再说爸爸是那种把骨气看的比命都重要的人，怎么能忍受今天我给他带来的耻辱呢，特别是对于我，对于我学习上的事儿。爸爸一向视我为他的骄傲、他的希望，又怎么能容忍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这么让他丢人、这么给他抹黑呢”。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依旧如乱麻一般缠绕着。突然爸爸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笑，她怯怯地瞄了一眼，竟然没有感受到一丝的责备和不悦。就在看到爸爸笑容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释然。随即，她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恐惧感也突然消失了一大半。突然，爸爸开口了，语气极其温和说：今天天气不错，你看那几个在地里放风筝的孩子多高兴啊。想我小的时候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玩，每天除扳干柴、捡牛粪充公分儿之外就是去地里拔草、施农家肥……。

一定要争气。

爷爷去世的时候，大伯12岁,爸爸8岁，奶奶呢又有些神志不清。村里的好心人看着他们孤儿寡母可怜的份儿上在农忙时节总会帮衬一把，但是也不乏一些落井下石、趁机讽刺挖苦之人。那时，大伯和爸爸虽然年幼却也深谙人心的多变、人情的冷暖。同时也因为没有爹，受了不少欺负和辱骂，年幼的他们无力反抗，很多时候只能默默忍着。

上天似乎特别“偏爱”这个家，爷爷去世没两年，家里唯一一间既当灶火（厨房）又是睡觉的堂屋在一场大风雨中塌了一半。村里人看到家里破落的场景时，都摇着头叹息着说：顶梁柱子没了，现在房子又成了这个样子，看来他们家要垮了，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看着坍塌的房子，奶奶像个孩子似的坐在泥泞的院子里大哭大叫，而大伯和他就坐在院子里绝望的、无助的默默流泪。

终于家里支撑不下去了，大伯被迫辍学和村里人一起去了工地打工。大伯是个很木讷的人，但是走的那天却含着泪对他说：你要好好学习，即使家里再难熬，我也会让你上学的，除非你自己不想上了。就是那时，他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说：一定要争气。为这个家争口气，为大伯奶奶争口气，更为自己争口气，不能让别人看不起。也就是那时他懂得了：要想改变家里贫穷的状况，就必须要好好学习，用知识改变命运。从此以后，每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起床了，跑到地头儿去读书，然后照顾庄稼；晚上就去隔壁大妈家蹭着煤油灯写作业。就这样从三年级开始他的成绩一路飙升，从班里倒数后几一路升到班里一二名。

小学毕业那天，他正兴冲冲地拿着奖状和通知书往家走，想象着奶奶和大伯看到通知书时的喜悦和激动时，可巧碰见了隔壁的大爷，还没等他给大爷打招呼，大爷就神色匆匆对他说：“你哥在工地上从二三十楼的梯架掉下来了，脑子摔坏被送回来了，你娘刚哭晕过去了，我现在去叫医生，你快回家先照看着”。大爷很快地骑着车走了，他愣愣的盯着大爷的背影，脑袋里一直回旋着大爷说的话。然后如梦初醒一般，不顾一切地往家跑。在跑回来的路上，他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喊：”老天爷，你怎么那么不公平，为什么让我们家里人受这么多苦”！跑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呆呆的往屋里走，他还在回味着大爷的话，他不相信这个事实。可是，当进门的那一刻，看到躺在床上的大伯和旁边的奶奶时，他突然失控了，大声地哭起来，然后握着大伯的手说：“哥，我不上了，我不上学了，我帮家里做事儿，我出去挣钱，照顾你和娘”。

从此，爸爸就辍学了，即使再不舍得、再不甘心。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再也没有回到学校，甚至连他梦寐的初中的大门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奶奶神经上的病还是时常会发作，常年断不了药，大伯脑袋也留下了后遗症。为了养家，他就出去打工了，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干的活儿却不一点儿也不轻。他装过大砖，一块有三十多斤，一天要装装卸卸好几吨；卸过货车，上百斤的干货从一米多高的车上砸到肩膀上，每天就这样咬着牙超负荷工作着才勉强够一家人的开销。大伯脑疾犯了，紧需钱做手术，家里东拼西凑，四处借钱才把手术的钱凑齐了，大伯刚痊愈，他却为了还债去山西挖煤。走之前奶奶听完哭着说：咱不去，在家慢慢过，我也不想你冒险去煤窑，咱们村好多去了的就再没回不来的，你还那么小。那时，他忍着泪，笑着对奶奶说：娘，我要去挣钱给我哥你俩看病吃药，然后还债。我还要养活你和俺哥，阎王爷是不会要我的。再说，就算我死在煤窑了，人家赔的钱也够我哥你俩花了。终于，他还是毅然决然的背着行李去了山西，一个未知并且黑暗的地方。

风雨过后的美丽

那一次，爸爸又断断续续的给她讲了很多以前的事儿。第一次，听到不善言辞的爸爸说了那么多话，了解了那么多爸爸辛酸的往事，她感觉自己重新认识了爸爸，也突然明白了爸爸对她的严格，理解了爸爸对她的良苦用心。同时，在心里对爸爸多了几分敬佩少了许多怨恨，也为自己的自私、任性感到无限的愧疚和悔恨。晚上，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在扉页用尽全身力气写上了五个字：一定要争气。同时，也在心里暗暗的对自己说：“一定要争气，不能辜负爸爸的期望。现在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努力奋斗了，我代表着爸爸，代表着这个家，我是爸爸的希望，更是这个家的希望”。

回到学校之后，她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变的更加疯狂，但是这次不是疯狂的叛逆而是疯狂的学习。整整两年，不论是寒冬酷暑，还是刮风下雨，她每天准是寝室第一个起来，最后一个睡觉的。为了不打扰其她同学休息，每天早上起来之后，她便静悄悄的拿着课本坐在学校门前大街的路灯下面读书。天刚蒙蒙亮，时不时会有零零星星几个人经过，其余一切都是那么静，静的整条街都回荡着她的声音，那么清脆，那么坚定。有时读累了，她还会兴冲冲的去帮助早起打扫街道的爷爷奶奶，时间一长他们就变得相当亲近了。慢慢的，他们也都把她当自己的孙女一样疼爱，每天都变着法儿给她带些什么小吃的。最后两年过去了，整条街打扫卫生的爷爷奶奶都认识了她，直到现在每次回家坐车路过母校门口，那些爷爷奶奶谁看到她了，依旧那么亲热的给她打招呼，依旧那么和蔼，慈祥。每晚，晚自习过后她都会在教室里坚持到最后。一开始，每次清楼的大妈看到她都会特别不友好，然后满嘴抱怨的说：“小姑娘，你每晚都这么晚才走，知不知道很妨碍我打扫卫生，耽误我休息啊！”每次，她都用抱歉的语气对大妈说：“大妈对不起，麻烦您了，我还有一道题”。渐渐地，大妈也似乎被她的坚持打动了，每次清楼的大妈路过她的教室门口时就温和的笑着对她说“不急啊，我最后再来打扫这个教室，你再坐一会儿吧。”看着大妈的转变，她心里暖暖的。然后俏皮的对大妈说：“谢谢，大妈，你真好，一会儿我帮你打扫哦。”然后，继续写作业了。每次独自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她习惯的仰着头看看天上的星星，然后闭着眼睛感受着努力并且满足的美好感觉。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中考她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没有辜负爸妈对她的期望。去领通知书的那天，班主任感慨万千对她说：“这两年你的变化，所有的老师同学都有目共睹。你的改变和坚韧真的深深地打动了我们，你取得今天的成绩是当之无愧的，我们为你感到骄傲”。

高中，她一鼓作气，顺利考上理想的大学。在大学她也丝毫没有懈怠，为了目标，她仍然那么刻苦努力。所以，每天你都可以看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在大学校园匆忙地穿梭在人群中。早上当别人还在被窝里享受大学的美好时，她会定时出现在英语角开始晨读；晚上别人在寝室玩游戏、看电影时，她会坚持到图书馆关门才离开；周末，别人出去聚餐、会友时，她会一个人在自习室里孜孜不倦地补充精神食粮；偶尔空闲时，便花上一块钱坐着公交车去城市周围“环游”一圈，那样她就感觉无比的满足......

她不曾忘记成长道路上的点滴，不论是坎坷还是喜悦，都是激励她前进的动力，让她一辈子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