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节德国古典文学的课,就上到这边吧。”教授在讲台上,将厚厚的关于歌德的讲义收进了公文包里。
我迅速地站起身,带上带有素描本的背包,从教学楼跑了出去。春日的东京,时常有狂风刮起,在我跑向地铁站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风阻挡了我移动的身体,还是我阻挡了风向前的吹拂。抱着这样的疑问,我竟逐渐放缓了我的步伐,我害怕会不会撞到春风。把它撞哭的话,它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化为突如其来的细雨,把我的衣服淋湿。要知道,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走在大街上,可是会很容易感冒的,我可不敢招惹它。就这样,我缓缓走到了早稻田站,搭乘地铁前往上野公园。
这次前往上野公园,是想去参观一下森鸥外居住三十年之久的“观潮楼”。当我前些日子读完《舞姬》后,我便对这位留学德国且有传奇经历的作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行走在路上,看到了一对坐在垫子上野餐,欣赏着粉樱的情侣,他们的手牵在了一起,靠得是如此接近,夸张到以至于我分不清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此时,我的脑海里竟然联想到了丰太郎与爱丽丝。等下,我不该把一切都想的如此悲凉。好吧,这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如此沉浸在文学作品里,我确实应该试着走出来,去探索一下外面的世界。
春天的上野公园,樱花如云似霞,妖娆地缠绕在一起,好似浓妆艳抹,身着绯色和服的艺伎在起舞。我顿时想到了“樱吹雪”这个词,请试想一下,当熏风刮起,一片片樱花如同札幌冬季那积雪近百米的大雪那样,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地向你袭来,那是多么壮丽的景观。但是,在这一片盛开的樱花林下,我竟迷路了。我看着地图,完全无法摸索前往“观潮楼”的道路,于是我便随意找了个草坪坐下了,读着正冈子规的俳句集打发时间。其实我并不想那么早离开,在春日里沐浴阳光的日子并不多,我想要好好把握住今天的机会,正如荷尔德林所说的“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一样。我无时无刻都有死亡的风险,为此我必须要多看眼前的世界几眼,这样即使我的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停止流淌,我眼前的最后一幕至少是春日的郁郁葱葱。
一滴雨水降落在了我的书页上,留下了它的痕迹,当我抬起头,忽然发现刚刚万里无云的天气,此时却变成灰暗起来,一片片乌云在空中浮动着,如同蜈蚣在长着青苔的岩石上爬行。看来我不得不找一个地方避一下雨了。于是,我收起书本,背上包,逃到身边的一处亭子里了。
当我整顿下来后,我才发现在庭院里,原来也有一位前来避雨的人。这是一位看上去和我年纪相仿的学生,她的发梢沾了刚刚的雨水,散发着淡淡春日天空的气息。她的眼睛深邃而明亮,如同宝石一般,但又隐藏着一丝丝的阴郁。她就静静地坐在那边,手上拿着一本《枕草子》,哦对了,她的身边还有一瓶还剩一半的三得利苏打水。
我顿时感到有一些冒犯了,于是我想站起身,离开这个亭子。但是呢,雨下的越来越大了。雨点落在草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宁静而又安逸,犹如德彪西的《月光》。除了雨点的声音,我也能听到心脏跳动的杂音,以及呼吸时空气与器官的摩擦。整个亭子静得出奇,却又蕴含着喧闹。
我忽然想说些什么。
“那个,你也是来避雨的吗?”我内心如此想着,但是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我怕打扰到她。
“她不会也是我学校的同学吧,但我没有见过她啊......”
“她今天过来也是赏樱的吗?还是只是来找个亭子看书?”
“她用的香水是祖马龙的英国梨与小苍兰吗?我好像在银座的商场闻到过这种味道......”
我内心的疑问一个个涌现出来,而她仅仅坐在那边,翻动着书页,如此便有翩翩之姿。想必即使有她的触碰,一朵即将枯萎的花苞,也能微笑着盛开,在半空中绽放吧。因为这样,我才不敢和她说话,我只敢猜测她的故事,而不敢开口问她,因为她太美了。一旦我询问,这一种若即若离的神秘就会被打破,我可能会被视为“冒犯他人”,从而遭受言语的攻击。身着淡蓝色长裙的她就像是春日里那湛蓝色的天空,而我仅仅是一个渺小的写作者,这是我不敢打扰的。仅仅远远地坐在她的身边,听着她翻书的声音,观赏着亭子外的绿荫,期盼着雨下个不停,这样就可以了。
“因为我太平凡了。很多事情对于我而言,都有些可怕。”
“我终究逃不出我的精神世界。”
“也许我有沟通障碍之类的精神疾病吧,我哪天应该去东京的市立医院找心理医生聊聊。”
“但是有些事情,只有我自己能理解,别人只能聆听,却是感受不了的。”
“这个时候,自己便是自己的心理医生,人得越过‘本我’的局限,实现某种‘超我’。”
“但这样的概念用文字阐述是很容易的,对于一个有感情的人而言,这真的容易吗?”
“不要再去想了,这太痛苦了。”
我的内心,开始了对话。而我不敢再进行下去这段对话,每多说一句,都是对我精神的折磨。
雨停了。
身着淡蓝色长裙的她站起了身,拿着书本和苏打水走了出去。
我留在亭子里,等到了“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的景象。
彤云破碎,苍穹也化为晴空万里。
阳光照到了我的脸上,而我则在亭子里,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春雨此刻化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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