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犯焉识

最近出差很多，往返奔波于各个城市之间，连接城市与城市之间的机场、火车站成了必经之路，为了使等候的时间不至于太过无聊，带了一本小说，在候机时、等火车时、飞机上、火车上，有空的时候随便翻上几页，就这样20多天过去了，竟然也断断续续看完了这本小说《陆犯焉识》，当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的那一刻，竟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空虚感。

既然是写一本小说的读后感，就先说一下这个故事的情节吧：陆焉识本是上海大户人家才子+公子型的少爷，聪慧而倜傥，会多国语言，也会讨女人喜欢。父亲去世后，年轻无嗣的继母冯仪芳为了巩固其在家族中的地位，软硬兼施地使他娶了自己的娘家侄女冯婉喻。没有爱情的陆焉识很快出国留学，在美国华盛顿毫无愧意地过了几年花花公子的自由生活。毕业回国后的陆焉识博士开始了风流得意的大学教授生活，也开始了在风情而精明的继母和温婉而坚韧的妻子夹缝间尴尬的家庭生活。五十年代，陆焉识因其出身、更因其不谙世事的张扬激越而成为“反革命”，在历次运动中，其迂腐可笑的书生气使他的刑期一次次延长，直至被判为无期。这位智商超群的留美博士由此揣着极高的学识在西北大荒草漠上改造了二十年。精神的匮乏、政治的严苛、犯人间的相互围猎与倾轧，终使他身上满布的旧时代文人华贵的自尊凋谢成一地碎片。枯寂中对繁华半生的反刍，使他确认了内心对婉喻的深爱。婉喻曾是他寡味的开端，却在回忆里成为他完美的归宿。“文革”结束后，饱经思念的陆焉识和冯婉喻终于可以团聚，然而回到上海家中的陆焉识却发现岁月和政治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他再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位置：一生沉沦、终成俗庸小市民的儿子一直排斥和利用他，才貌俱佳、终成大龄剩女的小女儿对他爱怨纠结，态度几经转变，唯一苦苦等待他归来的婉喻却在他到家前突然失忆……

对于这样一个故事，很难去评价什么，我总感觉在这之前我好像读到过许多次类似的故事，很多中国的作家都喜欢写那段时期个人在时代面前的渺小感，《霸王别姬》有类似的情节，《活着》有类似的情节……很多书都有类似的情节，很多时候，人们喜欢把自己想像成一个英雄，一个与众不同可以独当一面的个体，可是当一个势不可挡的运动来袭，在力量强大的洪流奔涌而来时，大部分人只能随波逐流被裹挟而下，不光在生活中，在其他领域，也莫过如此。在很多小说里，都表现了这种宿命的悲哀感。其实不光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在任何一个时代，包括现在，我们无一不是被历史和社会所挟持的。

因为我这个人经常乱七八糟的书读很多，而且每次都很容易把自己投射进去，这次也不例外。我们经常说性格决定命运，什么样的性格就有什么样的人生，这句话无疑是经过了时间的验证的。本书的主人公陆焉识出生在一个家境良好的富裕家庭之中，过人的天分加上后天良好的教育，使得他才高八斗，风流倜傥，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个民国时期翩翩佳公子的形象，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整个人生的前三分之一，都显得光彩照人。但这并不能保证他有一个一帆风顺善始善终的完美人生。解放后，他之前的出身反而成了他变为“罪犯”的一个理由。在那样一个年代里，不管你多么想保护自己，终究难敌时代的洪流、命运的捉弄。也许，正是他孤傲的性格、所接受的西式教育里对自由的追求、中国传统文人迂腐的书生气，以及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出身问题”，才导致了他后半生的大漠放逐之祸。有时候想想很讽刺，曾经让一个人五彩光鲜的东西，转眼之间就成了牢狱之灾的因由，谁又能与历史对抗呢？其实，把这个故事微观化，细到我们身边，是否也会有这样的例子呢？所幸的是，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折磨，陆焉识永远保持着自己的准则和道德底线，从未越出过一步，那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所带给他的，这也是在无尽的荒唐之中给读者的一点点慰藉。

除了表现历史的宿命感外，本书还有另外一条重要的主线：陆焉识的感情生活。像陆焉识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个女人都会喜欢上的吧，多才多艺且多金，会四国语言，还会讨女人喜欢，这样的男人，身边肯定不会缺女人，所以，当面对继母为自己安排的旧社会的包办婚姻，他肯定会选择拒绝（大家有没有看到鲁迅的影子？），选择逃避和一走了之——因为，在陆焉识看来，这样的婚姻是没有爱情的基础的——尽管，他的结发妻子冯婉喻，从中国的传统观点看来是无可挑剔的：温柔可人、美丽善良、任劳任怨、隐忍坚韧。而且对于陆焉识，她有着近乎崇拜的爱意，尽管她自己知道心上人的心思并不在自己这里，但她可以等，一直等陆焉识的回心转意。这样柔和却又绵长的爱意，在历史的映衬下，是显得力量强大的，她可以让陆焉识在无尽的岁月中去细细回味和感悟出自己爱的厚重，去明白千帆过尽之后，只有最初的才是最珍贵的。但我在读书的过程中一直在想，婉喻爱的到底是陆焉识，还是爱自己爱陆焉识的过程。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失忆的婉喻已经认不出她一直深爱的焉识，可她一直记得自己心里有这么一个人，哪怕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已认不出来，她仍然记得自己心里有这样一个人。在所有人都指责陆焉识时，婉喻仍然要说——就算焉识没有来得及赶到自己身边，也不是焉识的错——是路太远。

但对于陆焉识来说，这明显不是他所想要的，他不能接受别人安排给他的婚姻，他不能接受强加给他的爱情——不管这个女人为她付出的再多。他选择了出国，选择了在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中接不同女人的崇拜和爱慕，因为他有着这样的资本，也并不能说是他的错误或者任何人的错误。只是，在回国以后，在大漠上改造的漫长的二十年，使他终于明白，生活留给自己的是什么，在历经繁华与沧桑后，最初的朴素竟已成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当陆焉识终于回到婉喻身边，准备与婉喻共度余年的时候，婉喻已经完全失忆，他选择了重新追求与陪伴，终日守在失忆的婉喻身边，回忆自己一生的苍凉。婉喻用尽了一生去等待她的焉识，最终近在咫尺时，却无法相识。陆焉识一直就那么陪着她，陪着这个他前半生一直想逃离的人，给了她等待了一生的爱意与温存。如果说生活就是一个沙里淘金的过程，陆焉识最终发现，所谓的学识、财富……都成了过眼烟云，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沙子，只有身边的爱与身边人，才是自己唯一所剩的，才是最终的金子。

可是，这让人很欣慰吗？在两个人最好的年华里，没有给对方最好的自己。

我也算是看过了不少的书，小说占据了大部分内容。故事看得多了，会发现，其实，不管什么时代，什么样的人，不管是一个英雄，还是普通如我们的凡人，最终所面临的困境都是类似的，而我们，真正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不要让这些普遍的困境困扰自己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