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漫长的事情就是等车,最绝望的莫过于等一趟永远也等不来的车。
一九九二年的某个周五,我从县城的寄宿学校出发,赶往乡里的家。16时30分的放学因故推迟到17时多,简单收拾外加一通猛赶,大概17时10分左右,我乘上了中转班车,花去了五毛钱。除了背包里的几本书和几件换洗衣服,兜里只剩一块钱。
当时的班车人性化的太随意,招手即停,一路走走停停,晃到中间站乾州时车上的时钟显示17时55分。
下车后紧跑慢赶,到达前往乡里搭车的站台,大概18时。
可是站台空荡荡的。除了边上几个没收的小摊,无人亦无车。当时跑乡里的车全是些私家运营车,公交车早几年倒是开过的,据说赔本加路况不好,停了。
还有车吗?我心里直犯嘀咕。
等了十来分钟,车的影子都没有。我怯怯的向旁边一个小贩打听,得到的消息也不确定,说这个点了,有时倒也还有,多半没有,看运气。
等于没问。我只能干着急,暗暗祈祷运气好点,来一辆吧。
那时跑运输的私家车不多,都是些面熟的乡邻,停开车均没个定点,见没什么人,想必赶着回家吃晚饭了吧。
十几分钟又过去了,这时已将暮未暮,周围的铺子陆陆续续的在关门,那几个小摊贩也在慢条斯理的收拾着。
不回家不可能的,下周交伙食的大米得回去扛。也考虑过要不今晚先回学校,明早再回家,但是回学校得5毛钱,便只剩5毛钱了,明天如何回家?
再等十分钟,没有车,只能走路了,我脚跟敲打着地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数着数,心里猫抓似的。
十分钟又过去了,路灯亮起来了,小摊贩不知何时也没了踪影。
不行,得走了,边走边看吧,指不定路上就赶上一趟了呢。
可是二十多里的路,十来个大弯,一大半的荒无人烟,虽是水泥小公路,但是让我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只身走夜路,想想都胆战心惊。
犹豫踌躇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我一咬牙,怕啥,走,哪怕走到半夜,我也得赶回去。
下了最大的决心,硬着头皮,我迈开了步子,时间大概19点。
月光下的夜归路最开始的一段,城郊,马路边上都是人家,明明暗暗的灯火,偶尔会冒出一两只土狗,“汪汪”叫唤着,倒是壮了我的胆,我边走边回头,期盼着身后突然射来的车灯。
很快便走过了村庄,人烟渐渐稀少,我的心也慢慢提了起来。
所幸今晚是个风清月朗的夜,繁星点点,路依稀可见,周围的树木影影绰绰,但是黑夜仍如一张大网,笼罩着我,侵蚀着我的灵魂。
我拾得一截木棍,一为壮胆,二则敲打前方的路面以驱赶蛇虫。
支愣起的两耳警惕的倾听着周围的一切:脚步声,笃笃的木棍敲击声,蛐蛐声,蛙声,不知名的鸟叫声……声声如紧箍咒般撞击着我脆弱的神经,任何一个突然出现的响动都会引起我的阵阵悸跳。
疾走,几乎是小跑了。这时的我已经不再也不敢回头了。车灯,已然幻灭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却从心底升起:背后随时会有一双手搭上双肩,周围的山坡上,前面拐弯处说不定就冒出什么来,我的眼晴不敢四顾,只盯着前方的路面,只觉得黑暗中危机四伏。
又惊又怕中,我居然赶到了中途的一个村庄,时间大概到了20点,此时我已气喘吁吁,腿也变得有些沉重,找了块石块,我稍事休息。
前方有一个大水库,绕过水库边的五个大弯,翻过山就可以看到家乡的灯火了。
我深吸一口气,揩了揩额头的汗,继续赶路。
在稀稀落落的犬吠声中我穿过了村庄。村头的马路两边是一畦畦的稻田,还有月光下泛着银光的鱼塘,田鸡的“咣咣”声和着青蛙的“呱呱”声,奏出了特殊的田园交响曲,对农家孩子来说,分外亲切,我紧绷的神经不由微微放松了些。
这条路,因为往返的次数很多,于我而言,其实是熟悉的,前方有一座跨溪小桥,小溪的水是从水库流出来的,所以快到水库了。
水库边的马路才是整个路途中最艰难的一段,一边是绿幽幽的水,一边是陡峭的岩壁,五条大弯绝无半点人烟。想到此,我不寒而栗。
哎呀,不好,前面好像有人。
我心里一惊,桥头边似坐着几个人,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我,依次站了起来。
我抓紧了手里的棍子,特意将脚步放得很轻捷,大气不敢喘,直直的往前走。
有人吹了一声口哨,他们竟朝我走过来。
为首的一个,问:“喂,你到哪里去?”
汉话说的有点拗口,应该是苗族人,这个村子听说一半苗人一半汉人,看年龄,这几个跟我也都差不多。
我不理,继续朝前走。
“哎,问你呢?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嘛?”
我还是不理。
又一声口哨。“嘿嘿,人家不理你!”
不好,居然追了上来,我加快了脚步,几乎跑起来。
“喂,你是我们社塘坡的吧!你一个人怎么敢走?”
“我大人就在前面接我呢。”我还是接话了,脚不敢停。
“前面就是水库,翻车死过人的,你不怕吗?”
几个人都赶了过来,好奇的问,似乎没有恶意。
“我不怕,经常走的,而且我大人在前面呢。”
“要不我们送你一段吧?”
“不用不用,谢谢你们。”
“没事的,我们送你吧,反正也没事。”
天哪,有企图?居心不良?是不是坏人?我忐忑不安。
灵机一动,“对了,你们认识石杰吧,他是我小学的同学,他爸也是我的老师呢。”我说的这个石杰,听说以前是这个村的,老师的儿子,应该是这儿的名人,这几个跟我同龄的肯定认识。
“对,对,认识认识,我们一起玩大的。”
这下好了,有共同的熟人,应该不会有危险了。
“你是学生吧?在哪里读书呢?”
“民中,你们呢?”
……
月光下的夜归路他们坚持着要护送,我没办法拒绝。于是一路唠着,不知不觉便走过了阴森可怖的水库大弯。
当乡村的点点灯光出现在眼前时,我如释重负,不禁高兴的欢呼起来:“到了,到了!”
“呵呵,你不是说大人接你吗?怎么没来呢?”
“不好意思,我怕你们是坏人,骗你们的。”
“理解,理解。”
“那我们回去了,这里应该安全了。”
“真的太谢谢你们了!”
“没事,石杰的同学就是我们的同学。”
又一声唿哨,几个身影转身没入柔柔的月光中。
21时左右,我推开了家门。
双腿一软便跌坐在椅子上,哽咽着叫了一声父母,眼泪便流了出来。
父母是又惊又喜,嗔道:“这么晚还回来!”待我将情况娓娓道来时,爸妈后怕的不行。“幸好没碰到坏人!”“幸好没被蛇咬!”……
“下次记得没车了就回学校,第二天再回来,白天走也比晚上走好呀!”父母眼中,孩子的安全永远最大。
夜归,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现在想想,当时看似艰险无比的夜归路,其实也值得留念:如烟的月光温柔得忘乎所以;大自然的声音和谐得亲切万分,还有那几个不知名的男孩,纯真得一尘不染。
人生往往如此,再辛酸的历程,都会变得云淡风轻。所以,认定了一个方向,你只管着过去,不必怕狼惧虎,自怨自艾,更不要忧虑将来,将来必是风平浪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