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起周和武桂兰的第一次试验宣告失败。熬了三天,熬出一锅稀汤。两人的情绪一落千丈。武桂兰不服气,再试一次,第二次又熬得太稠,险些把两个人的头发眉毛烧掉。
焦起周挠挠头皮说 :
“我看这个治痨方子有问题,说不准有味关键药没写上去。膏药熬出来不应当是这种样子呀 !”
武桂兰揉搓着烧焦了的头发说 :
“没准咱们的炮制方法还有问题呢,要不咋一次稀了,一次着火 ?”
焦起周点点头道 :
“嗯,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看来咱们不能一次次地瞎实验了,主要是先钻研这个方子,把它吃透,寻找问题究竟在哪一块,哪几味药是最关键的,还有炮制方法,药的用量都得考虑到,你说对吗 ?”
武桂兰点头称是,对丈夫的话,她一贯是言听计从的。接下来几年,焦起周和武桂兰一个在垣曲,一个在平陆,人虽异地,却朝着同一个目标进军。“治痨奇方”的研究无声无息地进展着。日新月异的医学界和无数的专家教授并不知道大山深处有一对年轻夫妇正向医学界头痛的堡垒发起猛攻,向设备一流的大医院进行挑战。尽管杂七杂八的事情常搅扰他们,尽管他们没有外援的一分钱科研经费, 仍旧万分艰难地向前挺进。焦武二人为每一个细微的成功而高兴,又为各自的失败而担忧。一封封家书从垣曲飞到平陆,又从平陆飞到垣曲。没有喁喁情话,没有甜言蜜语,几乎全用来探讨“治痨奇方”了。向前走的脚步留在“抵万金”的家书上。
仔细说来,他们当时研究的出发点,并非“胸怀世界,眼望全球”,而是出于一种解救病人痛苦的善良愿望。更粗俗点说,他们为了具备一技之长,赢得社会上的承认与尊重,像焦起周爹讲的那样,有一碗好饭吃。
请别讥笑他们的想法,请问,哪具血肉之躯不食人间烟火 ?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的第二年,武桂兰又要给焦家生第二个孩子了。在此之前,他们已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儿,起名焦最婵。怀上第二胎,焦家满门希望武桂兰能生个男孩,妻子临盆,她多么希望丈夫能在自己身边。可是,武桂兰等到的却是丈夫的一封信。
桂兰 :
你好 !
按日子推算,你又该坐月子了。我很想念你和即将出生的孩子,也很想能守候在你的身边,承担一部分痛苦。但是,十分抱歉,我在这里脱不开身。这个保健点需要我,我走后,矿工们就得跑到很远的地方去看病,太不方便了。思考再三,我没向矿领导请假。好在咱们家人手不少,他们会很好地照顾你。
生孩子后,学医的事可稍放一放,免得月子里操劳过度生出其它毛病来。桂兰,对生男生女我不十分重视,却又真心希望你能生一个男孩,我想我不会失望的。等着你的好消息 !
寄去 50 元钱,望查收。
焦起周
武桂兰没有让焦起周失望,果真生下一个男孩来,这就是后来子承父业的焦安国。不幸的是,身体本来不太强壮的武桂兰,生孩子后大出血,引起结核复发。好端端一个人立马躺倒,面如死灰,焦家满门急得团团转。武桂兰为焦家添了个男丁,保桂兰就是保孩子,这点大家很明确。焦氏弟兄开了个家庭会,最后决定,把武桂兰送到垣曲焦起周那儿,因为那里医疗条件好,还省得家里人操心。
人命关天,事不宜迟。
由六个人组成的担架队出发了。山里人都有一手肩膀上的硬功夫。崎岖的山路上,六个人轮流换肩,日夜兼程。十二条腿飞速迈进,扑扑簌簌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行至山中险道之间,忽然担架的一条绳子断了 ,武桂兰腾地摔在地上。后面一名担架队员眼疾手快,把险些掉进沟里的武桂兰按住了。六个人吓得同时出了身冷汗,好险呀 ! 他们一齐抢上前去看病人 :
“桂兰,桂兰,摔伤了吧 ?”
武桂兰有气无力地说 :
“不要紧,没事儿 !”
幸亏担架距地面不高,这才没摔伤武桂兰。
出了这次小事故,担架队的速度明显放慢。第二天一大早,担架队赶到运城。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武桂兰送上火车,几经周折,才来到焦起周身边。
工友们听说焦起周的妻子患重病送来矿山,哗地来了一堆人,帮忙把病人送到有色金属公司医院。焦起周的几位同学帮忙,很快安顿下来,又是输液又是输血。
武桂兰生孩子出血过多,旧病复发,住了三个多月医院,病情日益加重。焦起周的同学抱歉地对他说 :
“起周,你老婆的病是肺结核加药物性肝硬化腹水,西药已经不能再用,我们能用的办法全用上了,看来效果甚微,不知你老兄有何高招。”
焦起周默默无语。同学又说 :
“起周,眼下武斗剧烈,医院里人心惶惶。你老婆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依我看,不如转院到太原去,省城也许比山里好。”
武桂兰听说转院,死活不答应,扯住丈夫的手,边哭边说 :
“不,我哪儿都不去, 就在你身边,死也死到你跟前,不往太原死。”
焦起周落泪了。
此时,天下大乱,焦起周怀疑省城医院的秩序是否正常,万一乱糟糟的,十天八天入不了院,岂不是将武桂兰送进火坑么 ? 往太原去,武桂兰身体虚弱,又经不起来回折腾,弄不好,将会死在赴太原的途中,想到这里,焦起周恳求院方继续留妻子住院,院方不答应,把他喊去,悄悄地说 :
“你这个人真不开窍,亏你还是医生,看你老婆还有救么 ?”
焦起周无计可施,把武桂兰接回矿上,临时找间房子住下,决定亲手为她治疗。他不相信妻子的命就此完结。
武桂兰的性命算是与焦起周结下难解之缘,焦起周一用药,她的病就见轻。时间一天天过去,武桂兰逐渐恢复了生命力。她身体太弱 , 无法给宝贝儿子喂奶,只好在附近找个奶妈。
这当儿,焦起周加快“治痨奇方”的研究步伐,且已有了新的进展。熬出的膏药颜色褐黄,稀稠适度,只是无法得知它的威力究竟如何。
武桂兰对焦起周说 :
“就拿我做试验对象吧,先贴在我身上试试咋样。”
焦起周死活不肯 :
“这哪儿行,你身体那么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焦起周无法交代。”
武桂兰执着地说 :
“搞试验不担些风险还行 ?”
任凭妻子怎么说,焦起周仍是不答应。
武桂兰生病后,为保养身体,焦起周买回一只奶羊,挤奶给武桂兰补身子。那羊回来不久,奶头上长了大疮,每次挤奶,如同给它上刑,乱跳乱蹦,咩咩叫个不止。焦起周看见奶羊,心中一喜,有了,何不拿奶羊搞个试验,只要它没啥反应,人就可以用。
焦起周把自己的想法告给武桂兰,武桂兰说 :“可以是可以,只是它不会说话,我们拿不到第一手资料。”
焦起周道:
“医学上每个新药研究成功必搞动物实验,动物当然不会说话,全靠人观察、记录与比较。如果一开始就用到人身上,出了问题咋办 ?”
焦起周把膏药贴在羊奶头上,竟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那只羊在焦起周为它敷膏药的时候,以为又要挤奶了,吓得一跳一个高。贴上膏药,性情逐渐温驯下来。三五天工夫,羊奶头上的疮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焦起周呵呵笑着,高兴得像个孩子:
“好家伙,这药真管用。桂兰,我们成功了 !”
焦起周这才放心大胆地把膏药贴在武桂兰应当贴的几个穴位上,嘱咐她把感觉记下来。
膏药敷上两个小时,武桂兰就有了感觉。她只觉得浑身凉丝丝的,就好比大热天坐在树林子乘凉,山风带走了满身的躁热,从里到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
“起周,我们……”
武桂兰激动得泣不成声了。焦起周比武桂兰沉得住气 :
“别高兴得太早了,还要续继观察,防止不良反应。”
膏药随贴随换,又是两个月过去,反应良好,武
桂兰的身体基本恢复健康,她如释重负 :
“咳,又一次死里逃生了 !”
焦起周带着武桂兰去医院检查,医生们惊呆了 :
“咦,这是两个月前的那个人么 ?”
透视结果,旧病复发的肺部早钙化了,奇迹,真真正正的奇迹 !
老同学追着问他 :
“起周,你去太原啦 ?”
焦起周摇摇头。
“请哪个高手出山 ?”
焦起周笑道 :
“要问高手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老同学眼里放光 :
“你 ? 真不简单 ! 你这家伙用的啥绝招 ?”
焦起周憨厚地笑笑,不肯抖露自个儿家底,领着武桂兰回矿去了。
从此,两个人的信心大大地鼓起来,对“治痨奇方”的研究愈加深人。他们惊奇地发现,这几十味药中,只要稍作加减,就会变成另一种膏药,因而疗效亦大不相同。后来,他们在此基础上研制成功“十香膏”、“二一四膏”、“回生膏”等多种膏药。
“治痨奇方”膏药的炮制要求极严,稍有不慎,全锅报废,焦起周和武桂兰吃这样的苦头不是三次两次了。药中的“猫眼草”毒性特大,有次熬药,武桂兰没戴手套口罩,弄得手肿脸肿,面目全非,那次药量控制不当,贴在胸前,很快烧起一圈水泡。
焦起周和武桂兰就这样慢慢地摸索着,前进着。
没有仪器,没有设备,没有宽敞明亮的房间,只有一口铁锅。成功的欢乐与失败的痛苦伴随着他们而行。
武桂兰两次死里逃生,学医的决心更加坚定,她以刻苦用功弥补着医学知识的欠缺。在“治痨奇方”研究上,她已比焦起周明显高出一筹。初步研究成功的“治痨奇方”真是神奇无比,再难治的外伤,久治不愈的各种结核病都成为它的手下败将。(作者:杜峻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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