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旅行开始的第四天。我记得在这一天之前和在此之后,我总能听见很多司机师傅给我说:千万不要搭藏族人的车。听见这个话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在搭上一辆车之后,大家就开始了户口调查,你的基本情况。之所有这么久之后还没有厌烦,是因为每个师傅问题的顺序是不一样的,而且每个师傅对搭车这样的旅行方式态度是不一样的。有的师傅会觉得你很勇敢,会一直对你赞赏有加。有的师傅就会说你是打着占便宜的幌子在进行旅行,强调你对生命的漠视。对于这两种态度,我当然是更喜欢前面一种的,因为没有人不喜欢别人的夸奖的。但是无所谓好坏,因为两种态度说的都是事实。但不管怎么样,你已经走到这一步,所以,每次在即将下车的时候,都会教给我一些“安全守则”。比如,落座之后坐后面;上车之前看一看面相;把伞装在背包的侧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搭藏族人的车。
司机师傅们在告诫你之后,都会讲述他们跟藏族人打交道的经历。一般都是不好的。然后在交谈的结尾一般会加上:当然,藏族人中也有善良的。
我说: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吗?有好有坏。
师傅就会说,对啊。
然后我就在心里暗暗发笑,那前面说那么多的意义在哪里,这不是普遍都存在的规则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听师傅们讲这些,我并不害怕。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奇心。藏族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出发四天以来,我还从来没有搭到过藏族师傅的车。
我发现这样的偏见就像是网上提到的广东人爱吃福建人那样的梗一样。提起四川人就会想到辣椒,提起北方人就会想到仗义,提起新疆人就会想起馕。这是一种我们长期积累起来的生活经验,可能大致的方向是没有错,但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一个个体,都有自己鲜明的特征。也不可能每个人就按照我们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发展。
我从民族学校出来,先走到了去康定的路口。然后就开始一边走一边搭车。还没有正式到暑假,路上的车并不是很多。我刚开始搭车,就有一辆suv停在了我前面。副驾驶的车窗摇了下来,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驾驶室里坐着的但是一个大叔,从他的穿戴和肤色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藏族人。
“叔叔,我是搭车旅行的。我要到康定,请问你们顺路吗?”
“要到”
“那我可以搭你们的车吗?”
“上来吧”
我拉开后面的车门,后面还这坐着一个六十岁上下的阿姨。穿着那种棕色的嘉荣藏族服装,手里拿着一串细长的佛珠在念经。我上车的时候她仍旧没有停下来,一直在不停地念。
叔叔问我从哪里来,我回答成都。他说他们也从成都过来的。他们的女儿现在在成都工作,旁边的小男孩儿就是他们的小外甥。他们还是比较喜欢康定,不喜欢待在城里边,所以只是偶尔过去看一下女儿,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待在康定。说完就专心开车了。小外甥在玩儿着手里的玩具,叔叔时不时照看一下他。然后就专心地望着路面。
看得出来这一家人的关系很融洽。叔叔不管说什么都是和声细语,只要小外甥有一点儿动静,他就转过头慈祥地望着他。仿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可爱的,眼里充满着怜惜。反观,后排的两个人就比较尴尬了,阿姨一直在念经,嘴唇总是在轻轻地翻动。我不是很能明白宗教对于他们生活的意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就只能选择尊重。我生怕打扰到她。另一个我不敢和她交谈的原因是因为我在上车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太干净太亮了。好像一眼就能洞穿一切。在这样的眼睛下我也不知道我在怕着些什么。当她主动开口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才终于敢搭腔了。她望着我的眼神让我以为她不喜欢我,因为我周边的人要是这样望着你你就知道这个人对你是没有好感的。但是当她停下手中的珠串,她对我说话的时候也是微微笑着,用藏族口音带着点大舌头的普通话问我要到那里去。同样的话我要给她重复好几遍,因为她不怎么听得懂。然后她就很坦然的说:
“我没有什么文化,不是很能听懂普通话,只会说藏语”说完她手上的珠串又开始转动起来。我问她一天要念多久。她说只要没事儿的时候都在念。我问这个有什么作用,她说为家人祈福嘛。说完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叔叔简单教了我几句日常用的藏语。最后我能记住的就只有扎西德勒了。阿姨听见我并不标准的发音只是微微笑着。车子慢慢开到康定,气温越来越低。我手上的短袖加上一层薄薄的防晒衣根本没什么用,叔叔穿着的是秋冬季节的夹克衫。这个气温已经不是用凉快可以形容了,已经到冷的地步。到达康定的时候,他们放我在城中比较中心的地方下车了。二位老人笑眯眯地目送我离开,两个老人的眼睛依旧如此明亮,我还是不敢和他们对视太久。他们叮嘱我千万要注意安全。阿姨说她会帮我祈福的。
我沿着城里边的店铺一间一间的逛下去。电铺大多数都是景区中比较常见的各色的纪念品。走到一个小广场的时候我看见有卖藏族服装的,里面很多藏族女人在互相挑选着。手里的衣衫拿起来又放下。旁边一家店铺是卖佛教物品的,里面各种油灯,器具。在里面的人不比在旁边这家服装店的人少。我拿起了一条夏天的藏族裙子在试着,老板帮我扣扣子。款式很简单,但是显得年纪比较大,价格也不便宜。我换下来之后又在店铺里看看其他东西。正好看见刚才车上的阿姨从旁边的阿姨,我叫住了她,她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一盏佛灯,她还买了其他的一些用品。阿姨着急走,回过头朝我打个招呼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了。真的是很巧了。我走出店铺在想,我们这么有缘,待会儿还不会再遇到?
可是再也没有遇到了。
我现在整理当时的旅行日记,但是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脸庞。旅行就是你总会遇见新的人,遇到新鲜的事儿。但是逝者不可追。你们即将遇见也即将分开。所有的相处都是短暂的。你想会不会在某一个地方停驻,只是为了与你遇见过的人再次相遇。但是你又期待新鲜,你需要新的刺激来让你坚持下去。
我准备去木格措。搭到了一辆越野车。很多去景区的车从这里路过,但是停下来的却很少。越野车也是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我以为他们是要“方便”,仍旧在慢悠悠地走。但是一会儿我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冲锋衣的中年男子从副驾驶上走下来,在朝着我挥手。周围空无一人,毫无疑问他是在呼唤我。车山还有另外的两个人。中年男子常在川藏线上跑,见过的搭车者太多了,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在和驾驶室的男子聊着天。天南海北,偶尔我笑得太大声他会问我一句,但是除此之外在这辆车上我比较自在。因为不会有人想一直打听我。车忽然停下来了。几个穿得流里流气的藏族青年在向我们招手。车子停下来,驾驶室的车窗放了下来,大叔中气十足。
“咋子!”语气不善。
为首的那个青年带着墨镜,颈子上一条很粗的银色的项链。青年瞬间没话说了。连忙挥手。
“没事没事。”
“这几个小痞子应该是要过路费的,但是看见我是藏族人,长得又这么凶残。被吓回去了。”说完自己哈哈哈大笑起来。
“以前我看起来更凶,那个时候头发齐腰。身上再戴点东西。走出去别人都说我是社会人。要是这群孩子看见当年的人可能更害怕。竟然欺负到我头上了”
“叔叔你是藏族人?”
“看不出来?可能是我变白了。”说完又自顾自地笑起来。大家跟着笑。
“这路上很多当地人会拿钉子或者玻璃渣放在地上,然后爆胎之后就冲上前来帮你。之后你就知道了。他们一般都是一群人,你是外地的,他们长得又牛高马大的。一般都会选择给钱了事。”
“或者抢东西吧”副驾驶的叔叔开口道。
“对,但他们一般不怎么要钱。因为他们都有。家里都是有钱的,像西藏到处都是养牦牛的,大家不缺钱。一般都会让你把车上的相机啊,其他小玩意儿给他。”
“物资太贫乏了。”驾驶室的叔叔补充道。
车子继续往前开,不知道为啥车里突然唱起了康定情歌。藏族叔叔的歌声很是悠扬。
“你们看左边的这个村庄,最开始的溜溜调就是从这个村传出去的。这首歌有很多个调,但是最出名的调子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我带着敬仰的心朝这个村子望去,但是村子还是村子。砖石建筑棱角分明,村子里很安静。整个村子也没看见在走动的人。
“现在大部分的人生活条件好了之后都搬出去了。”
车子继续往前开,马上七月份,路两旁的山坡都是绿油油的。有马在边上吃草,大叔说这些都是野马。我看见各种各样的马,都安安静静的,天上飘下细细的小雨。他们不紧不慢,低着头,吃着草。还有牛,我喜欢听他们的声音。各种动物的。
最后还是没有去木格措,因为......没钱!没钱这个血淋淋的现实将我打回了原型。那天的木格措山上下雪了。去木格措首先要门票,然后要观光车的票。最后还要租棉衣的票。对于这样一个无产阶级的我实在承受不来。天上的雨越下越大了。我的包里唯一的外套就是那件黄色的防晒衣了。我又原路返回,但是在最开始的几辆车过后,剩下的就只有我一个生物了。
开始的时候一辆红色的车路过。像是老年代步车。小小的。但是里面却坐了四个壮汉。我感觉里面的人都要从车顶溢出来了。
一个欠揍的藏族青年从里面伸出头来:“美女,来和我们一起坐啊。”很欠扁的语气,说完挑一挑眉。但是他的眼睛仍旧是很亮的。
我坐你个姥姥。一边緋腹,一边又觉得很搞笑。这才是男女之间应该有的样子啊,这才是调情啊。我感觉他们才是年轻人,而我周围的人都不是。我周围的爱情都太含蓄了,两个人之间往往暧昧的时候多余任何时候,偶尔吃醋,偶尔心酸。要是对方发了一条含蓄不明的朋友圈,又要黯然神伤好几天。要是你用言语调戏,如果你是男孩儿,别人会觉得你轻佻:要是女孩儿,别人会觉得你放荡,不自重。种种障碍之下,恋爱变成了你猜我猜的竞技。谁要是先表白那就是输了,或者你要是先表白的了,肯定是付出比较多的那个人。别人会说你要矜持着,你要让别人来主动,这样你才会过得比较幸福。我自己也是这样,在这样的环境下,会不自觉地受到影响。要是所以的恋爱都是这样的话肯定会省去很多麻烦,会幸福的人也比较多。
恋爱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傩送喜欢翠翠就在半夜跑到山上为她唱歌,两兄弟都喜欢的翠翠但是并没有因为这样就伤了兄弟间的情分。不会去强求,不会因为占有欲而去勉强。这才是爱情本来的样子。
没有车,我就只能先走着。路边的野花很多,看看这看看那。果子也很多,偶尔摘两个。牛也很多,当然牛屎也很多。我尽量避免踩到他们。一般完整的牛屎都有着一圈一圈的纹理。牛的颜色和外貌也有很大的差别。我喜欢听见他们的叫声,路边的牛和我对视,然后发出哞哞的叫声。我就学她。一人一牛相向而望。头朝天,在不停地叫。羊的叫声是咩咩,狗的叫声是旺旺,马的叫声是哼哼。还有天上的鸟,这个我就不怎么学得会了,倒是比较遗憾的事情。
我在折多山脚下,搭到了一辆车。师傅是藏族人。24岁,很年轻。我坐在后面,他老是想让我坐前面。和我聊天。可能因为年龄差别不大,加上他长期混迹在汉人之间。两个人聊得很愉快,不是那种敷衍式的,而是两个人真的聊得很开心。
他和我见过的藏族人一样,有着很明亮的眼睛。
“你很漂亮”他夸我,眼睛通过车里的后视镜看向我。虽然我知道这句话的水分很重,但是很少有人会直接这么夸你的
“呵呵呵呵呵呵”我一直笑道停不下来,我自己长什么样我不知道?
“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那有没有想过要找一个藏族的男朋友啊”
“这个,看缘分嘛。喜欢就好。我在县城发现你们这边的女生都好漂亮啊。”
“漂亮什么,黑的黑的。我们这边紫外线强,女生皮肤都不好。”
“但是身材好啊,都很高挑。”
“你看这个,漂亮吗?”
“还好啊,身材还是很好。”他指着路边一个正在倒水的藏族阿姨说。
“你很漂亮,也很白。”
我在心里黑人问号脸。你说我漂亮我认了,毕竟每个女生都会在心里面说老娘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所以得到陌生人的赞美一般都会说句谢谢、但是你说我白是认真的吗?况且这已经不是一个择偶的简单的问题了。而是一种价值观的问题。
“男人嘛,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我不置可否,这种争辩也是无意义的,因为这样的观念不是单凭几句话就可以改变的。我转过头看折多山的风景。虽然外面曲奇朦胧我还是望着窗外,我的口水都快说干了。包里的水都喝干了。
到山顶的时候他说让我下去,帮我拍照。我穿着我刚才在康定50块钱买的棉衣,撑着伞,瑟瑟发抖。照片拍出来一脸猥琐。因为太冷了。外面的雨更大了。上车的时候他又让我坐副驾,这次我没有拒绝。翻过折多山,我们开始往塔公的方向走。他家住在八美,会经过塔公。窗外开始出现草原,一大片一大片。太阳还没有下山。金光照在高原上,像是美人婀娜的臀,期间他偶尔找我说话,但我被窗外的风景吸引了。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望着那些小花花。看见牛我还是学牛叫,看见羊我还是学羊叫。他就在旁边哈哈笑。
期间他找我说话,转过头看见他往窗外扔了功能饮料的瓶子,看见他开车的时候抠了鼻屎往身上抹,还看见了他身上的油渍。刚开始不习惯,会觉得不干净,有点犯恶心。但是后面就习惯了,这些都是人会有的小缺点,你只能接受。但我对他还是讨厌不起来,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睛吧,他不掩饰他对你的兴趣,也不掩饰自己的缺点。活得理直气壮,我喜欢的但是他对自己的这份坦然。
我们到塔公的时候他带我去找旅馆,她说你要什么价位的,我说我要最便宜的。他带我到藏族人开的小旅馆,用藏语跟老板讲价。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八十块,你能接受吗?”
“你帮我讲一下价嘛,问一下六十可不可以。”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他说六十可以,你上去吧”我交钱,然后准备把包放上去,然后下来送他上车。
旅馆的楼梯又窄又陡,我下来的时候他正立在车门边。
“你要看草原吗?我带你去吧。”
“你还是先回去吧,这都六点了,天都要黑了。”
“没事儿,我带你走一会儿。这里到我家很近了,再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我们慢慢的走,终于在一天之后我是没有负重行走的,晚上的风有一点凉。他走在前面,我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跟在他后面。我们在爬上面的一个小土坡。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就想两个默契十足的老朋友,他给我讲草原上的石头,讲明天即将举行的赛马节。
“你想不想骑马。”
“还是不骑了吧。”其实是因为穷。
“好不容易来草原,当然要骑马。我跟老板讲价就是。”
再一次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然后就看见他掏出了十块钱。
我正要把钱给他,他不要。马上转移话题:
你上去吧,我帮你拍照。我果真是”骑马”,骑了一下,拍个照,马上又下来了。
我们爬到小山坡的顶部,他给我明天即将要举行的赛马节,给我看远方正在积雪的圣山。然后就再次面临分别了。我送他到车前。
“白马,扎西得嘞。”
他笑笑,把车开走了。我刚上车的时候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白马。
“哈哈哈哈,你们知道我们汉族有一个说法叫白马王子吗?”他跟着我笑,但没有我笑得这么疯狂。
“在我们藏族,白马是白白胖胖的意思,我爸爸妈妈希望我长得白白胖胖的。”
当时在车上的时候我加了他的微信。但是后来也很少联系。因为我发的中文他看不懂。很多时候他发过来一段模糊的中文,我用汉字回过去,他就没有回应了。我们也再没有见过。
这一天我基本上都是搭的藏族人的车,但是并没有像最开始那些人给我的忠告那样,我遇到什么危险。偏见这个东西,还是需要你自己去体会吧。就像是你在网上看再多的照片,看再多的一个地方的文章,但是只有你去了之后你才会发现他们原本的样子。这也是我在旅行中学到的很重要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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