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给你带孩子

我不要给你带孩子

满满：

        我最亲爱的儿子，刚入秋，楼门口苹果树的果实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群淘气的小男孩爬在树干上，像极了一群饥饿的猴子，边往嘴里送果实，边往地上乱扔。

        那群手里提个水壶，胳臂湾儿夹个小孩衣服的大妈或者阿姨使尽洪荒之力摇着那些果树的枝桠。

      那些果实就想下雨似的，敲打着地面，转眼功夫，地上就只剩苹果叶子了。

      她们夹着的小孩衣服变成了现成的包包，鼓鼓的，一并嘻嘻哈哈朝滑梯那边踱去了。

        滑梯周围聚着一群婆姨女子，慷慨的大妈们将鼓鼓的衣服里的果子挨个散发给她们，吝啬的大妈们则悄然把果子藏到几珠柳树地下，生怕路过的行人发现那些宝藏。

      拉着狗的妇人坐在椅凳上斜着眼，打量那些争相藏宝的大妈，脸上除了不屑，再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群婆姨女子就着大妈们赠发的果子喋喋不休，从老公如何不体贴扯到婆婆如何不周到；又从孩子如何不听话扯到七大姑和八大姨，扯着扯着便挑高嗓子唤着消失在眼前的孩子，继而继续。

      广场上的耋耄老翁们，泛黄的眼珠子懒的一动不动，他们胸前大多立着一根棍子，双手叠压在那棍子上，那棍子就微微颤抖着，是的，那根棍子是拐杖。

      他们多像一列沉默多年的石塑，任凭风吹雨歇，却再也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唯有沉默将是永恒，唯有虚无将是归宿。

      夕阳低沉，远方一片苍茫。

      我的儿子，你已哭的不成样子了，你贴在妈妈怀里嘶声扭捏，妈妈的衣衫早已被你的泪水，我的汗水，你的尿液，完全浸透了。

      从客厅踱到餐厅，从餐厅踱到卧房，再从卧房踱到客厅，佑琦拽着妈妈的裤角俨然也哭成了个泪人，只是妈妈就长了两只胳膊，两只手。

      你说，手心和手背，左手和右手，又有什么区别？割破那只手都疼，生生的疼。

      佑琦没抓稳妈妈，一个踉跄，载了出去，嚎啕起来了。她那哭声撕破妈妈惭愧的心脏，瞬间滴血一样的疼。

      门铃响了。

      姥姥拖着感冒的身体来看你了，她立在门边，没进门。姥爷疼惜的看着你说，好小子。之后就匆匆回去了，因为他们害怕给你传染感冒，害怕你有半点不适。

      你和姥爷的年龄差是六十岁，也就是说姥爷比你大六十岁。我多么希望，在你成人的时候依然能听到，姥爷说你，好小子，那该是上天赐予妈妈多大的福报呢，你说？

      他们如今依然忙碌，依然辛苦，他们在贫苦的年代抚育妈妈的舅舅长大成人，却不能在富足的年月独享天伦之乐，体味和享受人生短之又短的快乐。

        为什么呢？

        你们。

        因为这种独具中国特色的隔代抚育方式，爷爷辈儿完全包揽了父亲辈儿的责任。

      把一种帮助自觉变成一种责任，事实上是一种价值观不清晰的悲哀。帮助当之感恩，而说成责任则就会变得力不从心。

        因为你们这一代人，也就是妈妈的下一代人而操劳担心，他们要替代我们来拉扯你们长大。

      他们是那广场上追着孩子跑不停的人，他们是滑梯旁边从东扯到西的人，他们将是石凳上珠黄耳聋的沉默者，他们将是那拄着拐棍颤抖的人，他们将是接近虚无的人。

      唯独他们不是享受人生的人！

      他们在饥不果腹的年代里成长，为了衣食而折腰，尊严将是温和饱代名词。

      他们在无知的世界里成人，平凡和朴实是他们的名片，知识是他们终身不得的奢侈品。

      他们在艰辛的血泪里泡足，节俭是他们行事的唯一手段。

      他们在饱含期盼和希望的隧道里摸黑行走，孩子是他们唯一的筹码！

      但是孩子，我不要给你带孩子，真的不要。

      妈妈的人生虽说衣食无忧，可是抚育你们几个成长的历程却艰辛极了，除了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

      还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焦灼，那是一种唯恐你们输在起跑线上的焦虑，也是一种对妈妈自身的教育才能的挑战，毕竟子不教父之过。

      身累难敌心累，千真万确啊。

        如果未来尚好。趁着余生不多的热情，就让我好好体验一回生命中所有的美好。

      如果在夏季，就让妈妈伴着虫鸣鸟叫，悠悠地掰下一朵蒲公英花，一阵清风徐过，任凭花絮自由飘散一地，妈妈得慢慢地，慢慢地放开它，你能明白吗？儿子。

      每当秋草泛黄，就让我沉寂在旅途，穿越人群，穿越空间，寻找一回灵魂深处的自己，毕竟余生终究要尽，不是吗？

      但是孩子，我不要给你带孩子，真的。

      我不要成为广场上夹着布袋子四处拣果子的大妈，我不要成为拉着狗狗蹉跎度日的大妈，我不要成为目光呆滞无所事事的老奶奶。

      只是孩子，无关哪种，妈妈终究走向虚无……

      孩子，妈妈告诉你，人生没有捷径可走，每一步都是一堂课，每一堂课都将决定你的总分。

      依然孩子，我不要给你带孩子。

      如此，你走得每一步，都将充实。

      因为，当妈妈渐渐的，渐渐的进入永久的虚无以后，接下来轮到的该是你们。

      你说光阴又曾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