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母爱

——谨以此读来令人昏昏欲睡的文献给我相爱相杀的母亲

几乎每个人的成长都离不开母亲、母爱，我也不能例外。

许是我小时候比较顽劣淘气，我一直觉得母亲对我太严厉，不够爱我。比如，妹妹有一顶绿色条纹的小凉帽，而我没有；妹妹有漂亮的纱裙，而我没有；妹妹睡着了，母亲慈爱地将她脸上濡湿的头发拂开，而我却很少有这样的待遇。我常无不委屈地想，自从有了小我两岁的妹妹，我可能更多地被托付于父亲的粗手笨脚中。以至于我有记忆时，我会以一种凄凉的心境同邻居家的大人一本正经地说：“我妈不喜欢我，更疼我妹妹。”

母亲偏心，好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在小小的我看来不容改变。作为父母的长女，我想得到更多的爱和呵护，让母亲更爱我一点。因为父亲是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凡事有母亲在，才会更有安全感。

小时候的我很有正义感，常将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分为好人和坏人。我更喜欢和男孩子在一起玩耍，放学后便在胡同里疯跑，玩“打仗”的游戏，各个土堆、墙角便是我们的据点。每当听到母亲喊我回家的声音我才会惊觉时间已晚。凭着一点小聪明，我的学习成绩不错，但我每天放学回家想的更多的还是玩。因此每次都是草率地写完作业，扔下笔便跑出去。到后来，作业很多，常常写不完，只好吃完晚饭点上灯再写。写着写着我就烦躁地哭了。母亲这时就会用赞赏的语气对妹妹说：“你看你姐姐学习多认真，写不完作业都会哭。”

原来做一个乖孩子才会得到母亲的注意。尽管这样想，但我一时仍难以改掉顽劣的习性。有一年夏天连着下了几场暴雨，村前的小河河水猛涨，没过没有任何护栏、矮矮的石板桥，往下游流去。河水不很清澈，有些浑浊，有一些妇女在桥头刷洗衣物。我和几个女孩子来到河边，看到湍急的河水顿时感到兴奋不已。有几个成年人将裤腿卷至膝盖，趟过河水走到河对岸。我便突发奇想，号召小伙伴一起手拉手并排往对岸走去。我们左手牵右手，站成一排，在大水中往前走。走到河水中央时，我明显感到脚底发飘，巨大的冲击力和浮力几乎让我们跌倒。在湍急的流水声中，我们谁都没有说一句“回去吧，往回走吧”，而是仍旧试探着往前走。

正在这时，母亲闻讯赶来，大步跑进水中将我们及时拉回到岸边。回家后，母亲才开始训斥我。那种大声的斥责仿佛要将屋顶掀开。记忆中我不曾挨过打，但母亲会数落、斥责，即使她在干活时，也会将责骂挂在嘴边。这时我便躲在房间里，吓得不敢言语。

那次是母亲责骂我最严厉的一次。她反复地不停地说着同一个道理：你还有妹妹，人家小丽是独生女。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你们都被大水冲跑了，发生了不测，小丽的父母该怎么办？他们只有她一个孩子。

我一时大胆的想法差点招来一场灾难。现在想想也还感到后怕，如果当时母亲没有及时出现将会有怎样的后果。

读中学前，我还比较听话，虽然顽皮，但对母亲的训诫还能接受。升入初中以后，也许是我的自主意识开始觉醒，再加上住校读书本就很苦，我开始觉得各种不适应。虽然刚刚能体会母亲的艰辛和不容易，但并未能阻止我滋生各种反叛的心理。可怕的青春叛逆期来了，它让我在以后大概七八年的时间里，无法达成对母亲的理解、对母爱的接纳。

母亲是性格开朗的农村妇女。小时候我常听到她与邻居高声笑谈，谈天气谈家长里短。那时候，母亲是我的保护伞，我是钦佩母亲的，觉得只有她的笑声才能给我带来安全感。可是到了中学后，我却看不惯母亲，觉得她粗俗、土气。当她给我送来一件花色鲜艳的毛衣时，我不喜欢，没好气地对待她；当她给我送来好吃的，我却让她别来了，耽误时间。她花“巨资”给我买的外套，被我塞进一个角落，从来没有穿出来过，只是因为同班一位女同学穿的衣服和这件一模一样。

我会在心里将母亲与其他同学的家长作比较，其实他们也并不比母亲好很多，但就是觉得有母亲在场自己在众人面前会更加害羞、丢份。富有戏剧性的是，母亲这时更加偏爱我。每当我回家，有好吃的，母亲会喊我，需要干什么活，母亲总会喊妹妹。因为母亲的习惯是，如果我们姐妹俩都在家，她总会隔空高声叫着我们的名字。妹妹听到母亲叫我的名字，会说，又有什么好吃的啊？如果母亲叫妹妹的名字，妹妹就会说，又有什么活要干啊？

我想，母亲终究是偏爱我的。但这种爱让我感到窒息，我急于想逃离。

忽然有一天，在我读高中时，我发现自己能与母亲争辩是非了，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常将她驳斥得哑口无言，又时常责怪她不该这样，不该那样，应该如何如何。母亲有时会无奈地叹息，更多的时候会对我唯唯诺诺。这让我有一种快慰的感觉，好像自己已然长大成人。而我在学校的境况并不太好。我从小就不知道怎样和女孩子在一起玩，在我的中学时代，也仅有那么一两个玩伴。我永远都学不会如何加入一群女生，去谈论着什么，然后发出阵阵开心的笑声。因此我是孤独的，尽管那时并不这样认为。

读了大学后一切便都好了起来。我变得积极、上进，半年回家一趟，与母亲相处得很好。我对于吃什么、穿什么也都不挑剔了——因为有了更多的自主权，同时也是因为想家。

工作、结婚、生子，每走一步，便会对母亲多一份理解。我又开始崇拜那个能够随时爽朗大笑的母亲，在有了一点经历和阅历之后，我希望母亲还能像我小时候那样当我的保护伞，哪怕在我犯错时痛骂我一顿。可是母亲却不会再骂我，我做的决定，无论对错，她都支持我。连妹妹都嫉妒地说：“妈和你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妈把你看成大人，却把我当成小孩子。”

现在的我，也从不再忤逆——在我懂得了一点人情世故之后。前年母亲来帮我们带孩子，我觉得父亲在家没人照顾，便让父母一起过来住。那天只有我和母亲在家，母亲在卫生间泡洗衣服，她执意要将衣服浸泡一下再放进洗衣机。她坐在小板凳上，一双手在大盆里搓洗着，忽然说：“如果我有一些钱，给你妹妹一些，再给你一些，这样行吧？”我顿时头摇得像拨浪鼓，多少钱都花了，我怎么能用爸妈的这点养老钱？而且现在应该是我孝顺他们，我一直为我没有为他们做很多而感到愧疚。

“你呀你，就是这么直。”母亲对于钱的事总是遮遮掩掩，不会一下子全说出来，这是她的处世哲学。后来我知道，妹妹家装修房子，从母亲这里拿了5万块钱，母亲不打算要回来了，现在母亲要把卖地的5万块钱给我。我感到一阵心酸，也许母亲对我们姐妹俩从来没有偏心过，我和妹妹是她的手心和手背。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却幼稚地揣测母亲、伤害了母亲，可是母亲从来不跟我计较。

后来我也知道，那顶小凉帽是舅舅买的，那条红纱裙是舅妈买的，还有很多我没有的妹妹独享的玩具包括吃饭的铁皮小碗，都是亲戚送的。母亲如果给孩子买衣服，都会每人买一套。我出生在医院里，而超生的妹妹是躲在舅舅家出生的。

多年后我才真正理解了母亲，也更懂得了我亲爱的母爱，它不是伟大的，不是无私的，却每每想起来，让我感到一种难言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