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笔

今早见了这么一条脸红脖子粗的微博：

妈的！老子要骂人了！写了一下午洋洋洒洒三千余字的小说开篇，都快把自己感动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小说开篇，构思了整整一个季度的小说开篇，下午灵感闪现伏案疾输的小说开篇！手欠，点存在苹果机的icloud里，就突然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天妒英才啊！绝逼天妒英才啊！[抓狂]不活了！有事烧纸！[抓狂]

（见“急诊科女超人于莺” 2014年5月2日16：20分发布的新浪微博。）

想起汪曾祺录在《早茶笔记》里的一则故事，叫《断笔》，不长，全文录于下：

这个故事已经有很多人写过了。

昆明人都知道这个故事。

昆明西山龙门，陡峭壁立，直上直下。登龙门，俯瞰滇池，帆影烟波，尽在眼底。不能久看，久看使人眩目。山顶有座魁星阁。据说由山下登山的石级，是一个道士以一人之力依山形开凿出来的。魁星阁的阁顶、屋脊、梁柱都是在整块的岩石上凿出来的。阁中的魁星像也是就特意留出的一块青石上凿成的。这道士把魁星像凿成了，只剩下魁星手中点斗的一支笔了，他送了一口气，微微一笑。不想手中的錾子用力稍猛，铿的一声，笔断了！道士扔下锤子錾子，张开双臂，从山上跳了下去。

（现在的魁星手中的笔是后配的。）

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吗？

故事也许是虚构的。

但是故事的思想是真实的。

汪曾祺的评语：故事的思想是真实的。

我同意。于莺在微博上的痛吼，是真实的情绪。更凡胎一点的你我，谈不上穷毕生之心力凿塑山石，也不见得就着灵感吐写过酝酿一季的文字。但总还做一些小事，尝过前功尽弃的滋味。具体什么事儿？说来不免琐屑可笑。比如把一大框纠结混乱的衣服裤子袜子内衣，按人按衣橱去处，叠理成了大大小小十几摞，正待入橱入柜，小儿笑嘻嘻地过来，一把掀乱，再得意地看着你，这时候没点情绪，得是个假人儿才行。心力大的时候，才能控制住情绪的表达。但表达不表达，是表达层面的事儿。心里是有情绪的。

好在小儿的手眼渐渐协调，用积木能垒出心目中的建筑。虽然费好大劲儿，倒倒修修好几次，才能垒个无名丑八怪建筑，跟魁星阁完全不能比，但人的情绪，讲究的是自己先前的付出。要不怎么有功劳苦劳之美言呢。

手眼协调到这一步，开始产生作品了，大人终于可以“你辛辛苦苦，我辛辛苦苦”，如此来回对比，把毁人劳作之大恶，慢慢渗透到小脑袋里去。

每次在大儿子的幼儿园班级，见到里间的积木建筑室里，静静铺展着结构俨然、妙趣横生的建筑作品，我看到的，不单是这群孩子手眼协调、观察能力的增长，更是对旁人劳作的呵护。主修的孩子一般也就两三个，旁边爬来跑去的小伙伴，懂得呵护别人劳作，不易。碰翻积木的事故，实在太容易发生了。

道士的纵身一跃，有必然也有偶然。若不是身居崖顶，在一座平地道观里，就近又没有水井，道士大约会撞墙撞树。真要是爬山顶去寻死，山高路长，爬着爬着，说不定就不想跳了。也只是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