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42）

书名：《缘缘堂随笔》

篇名：《渐》

作者：丰子恺

阅读时间：12月14日

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在不知不觉之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酷的成人；血气旺盛的成人“渐渐”变成顽固的老头子。因为其变更是渐进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渐近，犹如从斜坡及缓的长远的山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乎觉得常在同样的地位，恒久不变，又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实肯定，而圆滑进行了。……

“渐”的本质是“时间”。

时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往前推移。从白昼到黑夜，从春天到秋天，一点一点地变化，这变化是“渐渐”的，缓慢得让人总有“时间还长着呢”的错觉。许多的“突如其来”其实是“渐渐”积累而成的，头上的白发，额上的皱纹，手上的老茧都是渐渐长出来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的也是“渐渐”的过程。“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任何技能都是一分一秒，渐渐修炼而成。

“渐”，让一切变得从容不迫，耐人寻味。从太阳冉冉升起，到日头渐渐偏西，从翩翩少年到耋耄之年，是极微极缓的变化，下一秒与上一秒之间，看不出有丝毫的区别，在不易觉察间让我们一点点地接受，这正是时间的诡计，也是它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