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那些夜晚，海边时常升起璀璨的烟花，对于曾离家千里万里的我而言，是无言的感受。陌生中熟悉起骨肉般的记忆，夜空中无名的烟花，跟我童年时放的烟花好像，好像。

黑夜再璀璨中慢慢变得静了，我生命里一种形式的家成为了记忆中的烟花，刹那间的光芒消失在漫长的星空里，留下的只有追忆灿烂的回想。爷爷的离去，意味着我们一家子在老家生活岁月的结束，今年的过年我们一家人在老家重现阔别了将近十年的喜庆，但也终结了一段关于家的记忆。喜庆的热闹不是喧嚣，是平静的心灵对家冗长的记忆。

 

匆忙的记忆

农历十一月，爷爷过身了，爷爷的丧事在我们老家的老屋办理，按照乡里的习俗，今年的春节我们一家应当回家过年。也算是一种形式的祭奠吧。我并不把这样的乡下习俗归为迷信，甚至愿意去接受它，这曾生我养我的乡镇，我又岂会排斥这里的一切？倒是一种莫名的喜欢，就算之前追悼爷爷的形式很让我们这些弥留城市之久深受正规教育熏陶的子孙感到无解，我都愿意接受，文化没有优劣，习俗也不过是寄托灵魂的形式，只要让人心灵能有所依，有所托，我都觉得无可厚非。当然，今年应回老家过年的习俗，我很乐意，很情愿，甚至，对即将拥有的记忆有种莫名的期待。

已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没回老家过年了，每次回来都是十分匆忙，在这种匆忙中全家人甚至不曾在家中搁置已久的饭厅一同吃过饭，每次都是应邻居三伯母的邀请去她家吃，或者在酒店吃饭。老家的屋子很大，但每次回老家的日子里连睡觉都是几兄弟姐妹和爸妈一同睡在一间房，懒得去整理其他几间房间。幸好父母的房间够大，爸妈睡床上，我们几兄弟姐妹铺着大地毯睡在地板上。虽然现在比起童年时我们都长大了很多，但已十七八岁的我们始终不会介意同睡一铺的尴尬，妹妹有时会像小鸟似的靠着我睡，呵，这种骨肉间的温暖只有在那些匆忙的日子里拥有。那样的家是匆忙的，记忆却不因而短暂，正如我至今还会愿意和弟弟妹妹一同睡，不过这大抵是不大可能了。

 

重返故居

之所以我说和弟妹同睡是不大可能的事，是因为匆忙的家是前九年的记忆了。这次回老家过春节，我们告别以往的匆忙。我们像九年前一样，再次真正的住回我们“久违”的家。因而，我们不再应三伯母的再三邀请去她家吃饭，母亲也不大愿意麻烦人家，虽然我们两家人相亲得几乎不分彼此。

母亲决定重新使用将近放置了十年之久的厨房，当然，大多数厨具都是新买的，反正新年新气象，这一点做法父亲母亲都很喜欢。我一个人住进了经清理后的三楼房间，还记得小时候我连一个人走上三楼都不敢，而现在就算一个人睡一层楼甚至睡一整大屋我都觉得无所谓。或许是我心里对这大屋的依恋很深吧，这是我的家，是我久违的家。我又住进来了，这一切真好。

弟弟妹妹去了另一个房间睡，父母的主人房的地板上不再像以前那些匆忙的日子那么热闹，空无一人，房里只有父亲和母亲在睡，不知他们习惯不。

我们真正住进了昔日的家。

至于能让我们一家时隔九年后住进大屋的机会，原因是爷爷的丧事。大屋门口的贴着紫色的对联，上下联是：天下皆春色，惟吾独素装。横批：思亲不贺。紫色的背景透着暗黑细腻的毛笔字，与家家贴着喜庆的春联和挂着的红灯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喜庆中有着一份的缅怀的思亲之情，做子孙的我们不会忘记在普天喜庆之际，向爷爷敬上一份孝心，但我知道，这一切，终究是寄托我们对先人的哀思和敬意，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追求？追求一份心安理得的孝意，我所接受的教育并没有教授于我，只有在这匆忙农村气息的古镇，我才有机会感受生命的另一种意义。

或许这就是我们回到昔日的家所获得的真正意义。

再次回家的这一刻，我已期待了很久。

 

久违的温馨

大年三十的早上，母亲和妹妹们都起得很早，在老家过年拜天地拜佛祖的礼俗不可避免，所以一大早起床不仅要料理年夜饭，还要跑上跑下烧香拜佛，总会让母亲忙不可支。虽然昨晚较晚就寝，但顾虑到母亲将要劳累的一天，我也早早起床为过节帮上帮下了。至少有我在，爬上爬下，搬这搬那得活也就不用担忧了。母亲说要去集市买点东西准备年夜饭和拜神拜佛的斋菜，我便陪同而去，以免母亲拿得辛苦。老家大部分人的日常生活都比较节俭，赚少用少，过着简朴的生活。但逢年过节却并不吝惜花钱买上丰富鲜美的食物来祭祀神佛还有烧香拜佛需要用到得香烛银纸。过年意味着神明要来到家中为家里做祝福，祈祷全家人阖家安康，所以做好对求拜神明的信仰仪式特为看重，家家户户，皆是如此，大家都相信冥冥中有神明在保佑自己幸福的生活，这种宗教信仰的执着，也只有这些淳朴的农村人，乡下人始终愿意终生慎重追求，其实，人活着，内心世界有这种祈祷幸福的信仰可寄托，夫复何求，这样的也不失为一种美好的生活形式。

母亲说她还要去多些买金桔来拜神，我说家里已经都准备齐了，可母亲仍不放心，她说买多几斤备用吧，母亲让我将已买好的东西先拿回去，问我识不识回家的路。我说我当然知道，我小时候都走过好多回了，母亲硬是不大信我，她用手指把回家的方向指画清楚才肯让我离去。我会心一笑，跟母亲说，我知道了，谢谢妈。

其实从集市到家的路，一直记得很清楚，孩提时代的我不知走过多少回了。回家的路，记忆不容许我忘记。

下午后年夜饭的准备工作都在开展中，平时难有下厨的父亲也收起衣袖，与母亲及我们几兄弟姐妹一同准备年夜饭。你帮这，我帮那，一家人齐齐的都在帮忙。虽然吃的确实比以往丰富，但年夜饭的意义当然不会只单单是年夜饭的菜式，更多的是齐聚一堂的欢喜，这样的喜庆，只能让家家各自去感受。这些及心的幸福，总让人无以言表。

今年的春节肃寒彻骨，可终究敌不过家中的喜庆，年夜饭的那些事儿，怎一个温暖了得？。

老家的大屋，独守十年的寂寞，换来久违的温馨。

 

平静的岁末

所谓的“爆竹声中一岁除”在老家的除夕夜可以得以诠释，十一点放爆竹，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按照老家的习俗应将屋内所有的门窗紧闭，待到午夜十一点整，父亲推开大门，嘴里喃喃自语地说上几句为家里大小祝福的话，接下来我与父亲一同将爆竹长长的铺在地上，父亲硬是不让我来点火，生怕我被灼伤。父亲点火时的神色透露着复杂的情感，也许是对家人的祝福将能实现而怀有的期待心情，抑或是回想童年时代放爆竹的记忆而油然生起的欣喜，又或者只是期待爆竹点燃的会心一笑。不管是什么都好，那一瞬，让我觉得那是幸福的滋味。

随着持续的爆竹巨响后，接踵而来的家家户户的爆竹声传遍了大街小巷，屋里屋外，连说话都是要大声的喊出来。夜里，除了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只有笑脸，家人的笑脸，家的笑脸。大概那就叫幸福吧，如果不是，请容许我将其定义。

爆竹声不息，似乎全世界其它声音都消失了，因而我莫名的觉得那是难得的静。我不能听见世间的一切，除了“年”的声音,幸福的声音。是久违的家给了我们机会听到这一切，也是它听到了幸福外的平静。

那晚，一切都很静。我只愿听到脸上的笑。

 

红色的幸福

接连不断的爆竹后，门前铺满红红的炮灰，我踩在上面，软软的，暖暖的。在与众兄弟及大伯父去城隍庙拜香的路上，脚下尽是红。那是别人家的喜庆和幸福，不知那家的父亲又是怀着怎样的期待来点燃这能带来幸福的爆竹呢？

那种踩着幸福的感受很幸福，幸福后还是幸福。踩着红色的“地毯”前方是什么，是新年的祝福。踩在当下，我只祈求家家户户都幸福安康。

脚步有些踌躇，生怕踩坏了地上的红。

城隍庙人声鼎沸、香火弥漫。善男信女争相恐后的上香。我始终相信，诚心则灵，愿对神明信仰能让我有些许的寄托，望祈祷能如愿。此去应来，心诚即福。

大伯父三跪五拜，眼神透露出虔诚，大概就是他的幸福吧。

香火冲天，炮声不断，落后的古镇洋溢着幸福的景象。

 

海，我忘不了的家

从老屋到泊船出海的港湾约200米左右，父亲说沿着这条海湾出去就可以直接到南海，再而到太平洋。哇，原来我生长在祖国大陆的最边缘，吹着最纯净的海风长大的。那水域，离我太近太近，似乎我一触摸到那水，便是与世界上最大的海域相拥。至于从小涉水的次数，我大抵是数不清了。

我生长在海洋和陆地的边际，品尝过海风的肆虐，我热衷于海洋给予我的一切情感，纵使海洋给予人们在希望与灭绝的两个极端来回，我亦依旧向往海洋，因为在我看来，海洋有着莫大的力量，这力量，使风云变幻莫测，使沿海人生存繁衍，使希望的人对未来更抱有希望，但也使绝望的人更相信灭绝。

海的柔情、汹涌、深邃，我站在岸上一一见证，海洋那莫名的力量便注于我的灵魂深处，造就我善感、坚韧、豁达的性格。海啊，你像生我养我的父母滋润过我的童年，你亦是我一生都忘不了的家。

曾经的那些日子，我站在世界上最大的大陆和世界上最大的海洋交界处放过烟花，对于我而言，那是在自己的家放烟花的幸福。

久久以来，这片篆刻着我童年记忆的土地，我竟不知这是大陆的边界。这流淌着一代代人生存繁衍的海湾，我竟不知世界上最大海洋的一角。

我是海的孩子。我站在岸上，肆虐的海风侵袭而来，我感慨曾经的我在这成长。

 

离家

久违的老屋，风俗的家乡，边缘的海湾，都是我昔日的家，都是我丰满的记忆。而如今，随着新年将逝，我又要离开我的家回到骨感的城市。过年的日子很梦幻，回到真正的家的感觉幸福得我不敢再奢求。

离开家乡的清晨，街上很静，小车驶过静静的海岸，我看到海上蔓延着无边的朦胧。天空下着小雨，好似在向我道别，这也许是我对家的最后一次记忆，何时再归来，我不知道。或许，不再。

摇下车窗，回头后望，细雨霏霏。那几天的记忆，在雨色中，混成一片朦胧，我分不清哪边是岸，哪边是海，只知道，那里是我永远都爱着的家。

车走得很快，雨淅沥的飘洒着，窗外一片朦胧，我再也看不到家了。

我再也看不到家了。

朦胧的雨中皆是记忆，幻化为生命中永恒的画面。

（高三旧文，写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