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说: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这句话若是放到艺术门类来谈,就是说,有志于艺术的人,苦学可以致“巧”,苦练可以成“匠”,但未必能成“家”。艺术家如此,作家同样如此,这个道理听起来未免使人泄气,可事实就是这样。当作家是需要天分的,作家这一头衔,并非皇家恩赐的爵位可以由得欺世盗名的货色来充数世袭,借用如今相声圈常说的:在这行里想要混出个名堂,需要祖师爷格外开眼,慷慨赏饭。
如果文学也有祖师爷的话,而沈从文先生,必是祖师爷格外垂青之人。他三十来岁是所写就的小说《边城》,虽说只是中篇,但毫无疑问地是我们中国近现代文学史上的一颗耀眼的明珠,文中那如诗如画一般的语言,任何时候读起来,都犹如一支自湘西而来的清澈溪流,波光粲然,砯砯作声,恣意在读者的心目之中流淌。
而沈从文先生,不过仅是小学学历而已,他二十来岁独闯京城,初期四处碰壁生活凄苦,二十二岁陆续开始发表文章,三十来岁时,一篇仿佛天让其成的《边城》发表,自此让他享誉华夏。在他,文章天成,爱情来得也是有些惊世骇俗,二十七岁当教师的时候,喜欢上了小自己八岁的女学生张兆和,这桩姻缘,经由沈先生的穷追不舍和胡适先生的有意撮合,最终修得正果。
沈从文先生天资聪颖,不但小说写得好,情书写得也同样犹如山间清澈的溪流一样甜美细腻。与张兆和女士新婚不久,接到母亲生病的信息后,沈从文先生返乡探亲,于路途之上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集结成册,即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湘行散记》。
从书中开篇,我们可以看到沈从文先生与张兆和女士互诉衷情的几封书信,看似平常的几封家信,那种切合心意的用词,那份只写给爱人的情话,今天我们能够读到已是奢望,亦无人能够用如此灵动的言辞表达得出自己深埋于心的情愫了,现如今,一切讲究的都是直来直去,似乎“学猫叫”已成黄汤主流。
那时候是民国,那时候车马慢,行船也慢,因为慢,所以人可以停下来照顾一下自己的内心,照顾一下自己的思恋,或寄情与水,或纵情于山,都有大把的闲暇时光可以从容表达自己的爱意与思念。
《湘行散记》可以看作是沈从文先生写给爱人张兆和女士的一封情书,一封来自民国的情书。在这封怀着对故土无比热爱、怀着对爱人万分想念的情书中,我们看到了来自民国湘西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也看到了一张张活在沱江水畔的底层民众的生动面孔,他们粗鄙,他们质朴,他们命如草芥,他们那点卑微的喜怒哀乐似乎上不得大雅的台面,但这些并不特殊的悲喜却又是天地滋养,毫无铅华,绝然容不得外来的一点点干预与搅合。
时光如沱江之水日夜不息,匆匆流逝已近百年。时过境迁,今天的我们,看过去的人和物,已如赏戏,悲喜不侵了,但人与人情感是想通的,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得到沈从文先生那份虽是出于私情却又对故土怀有的深深眷恋,这就已经足够,因为我们同样也有回不去的故乡,那里一样有我们忘不掉的一些人、一些事,无论时光过去多久,每每想起,总让人心生亲切,欣悦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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