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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夺天书,九子战阴龙

道士夺天书,九子战阴龙

作者: 望来心思 | 来源:发表于2020-10-23 18:48 被阅读0次

    说是很久以前,有一条井中龙王,因着凡人触犯,龙颜震怒,心下生嗔,一时间,纵行水势,倾没村庄,淹杀人命,幸而及时收嗔止怒,未致更多生灵涂炭,然心知违逆天道,罪孽深重,既而自修得天书一封,负之,独往天宫请罪。

    不期飞身途中,举目远眺,望见一山林高处有一道观失火,火势凶猛弥漫,火光映照山林,止六七个道士正戮力携水救火,怎奈远水近火,杯水之力,难消其势,难灭其形,眼见得这世外道台就要付之一炬、百年基业即将毁于一旦。

    那井中龙王欲待飞身上天,心切切间,不禁动了恻隐之念,生出慈悲之情,既而折身往下,念动真言,兴动真力,纵起风云,大行雨势,助其灭火。

    却不想这观中大火受了这雨势,竟不消反涨,愈燃愈烈,直如抱薪救火、火上浇油一般,熊熊拔地而起、怒怒窜天而行。

    那龙王见此形势,只得尽平生之所能,竭尽真力,施雨救火,渐而身心不支,龙体乏匮,雨势将弱,然那火仍自焮天铄地、经久不熄。却在此时,天空中霎现白光,由远及近,至上而下,闪过龙身,只此一闪,将那龙头斩落,致其身首异处,分作两厢,飘忽忽、惨悠悠,各厢望东望西坠落。

    那龙身直坠入一山林之中,轰隆一声,惨然倒地,山林之中群鸟惊起,百兽惊鸣。那龙身金光不再,鳞甲黯淡,生气全无,蜿蜒于地。此时,一道士疾步奔来,驻足于龙身一侧。那道士身着青衫蓝袍,背负着一把空剑鞘,口中念道一声:“收!”只见一白光疾驰闪来,闪入鞘中,剑已归鞘。那道士于袖中抽出一纸黄符,凌空一撒,口中念道一声:“变!”那黄符闻声而变,一变二,二变四,四变无穷,遍布空中。那道士继而念道一声:“着!”满空黄符闻声而动,悉数降下,尽覆于龙鳞之上。那道士再念道一声:“燃!”满鳞黄符闻声自燃,顷刻间,火遍龙身,一股黑烟浓浓而上,一阵风来,烟消云散,龙身尽化乌有,地上空余下一封天书。那道士上得前去,扯出一张青布,蒙了天书,结成包袱,负于身后,既而起身往另一处疾步赶去。

    行过数里,只见一猛虎雄踞于龙头之上,爪牙撕扯,口中吞咽,不时低啸一声,数只恶狼围聚一旁,欲退欲进,伺机争食,天空中几只鹰雕盘旋,时而直下,夺食一口。

    那道士见此情形,只身上前,大喝一声。那猛虎闻声昂首,虎目瞋视,只见那道士身后有金光照体,金光之外,有青烟氤氲,烟中似有龙魂作祟,那猛虎登时偃旗息鼓,虎威顿化冰消,闪身往林中逃窜。数只恶狼亦闻声而窜,空中鹰雕亦见势而去。那道士上前一看,地上只余一具森森头骨,血肉无存,不由心生感慨:“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群兽得食龙肉,数年之后,人间恐怕又要横生妖孽。”然那道士此刻无暇顾及此事,只是抽出黄符,念动字诀,燃了龙骨,火光过处,龙骨无存。那道士自此斩了真龙,夺了天书,缠了龙魂,得炼阴龙。

    却说那失火道观,自那龙王殒落之时,雨势骤停,那观中大火竟火势渐消,火焰渐微,不消多时,已然是烟消火灭、残灰冷烬。那观外救火的六七个道士望得火灭,步入观内,只见得观内一片焦土,灰迹斑斑,已是残灯末庙。

    众道士入至内堂,只见道观住持禅坐于地,那住持鬓发如霜,长髯似雪,白衣素袍,一尘不染,闭目止唇,禅定其间。众道士见此,慌忙上前,不待身至,堂内忽起人声:“众弟子听令!”众道士听得是住持之音,随即齐跪于地,择耳听令。只听得那声道:“汝师兄公然已入魔道,业障至深,这观中大火亦为其掀翻道台百年明灯所致。此孽徒心生恶念,不以修心为重,却欲逆天而行,罔顾天下人生死,时日得长,必然为祸人间无数。孽徒大逆不道,亦是为师教导无方,授术不严。弟子公为听令,”一道士闻声而应,此道士正是李公为,“为师命汝领众弟子下山降伏此孽,秉承大道,力除恶果。观中三清祖师神像台下有一玄铁,原重四十三斤四两,被那孽障削去了七斤七两,余下三十五斤七两,汝等取之下山,锻铸为剑。此玄铁上原刻有御剑之术,却被那孽障睹而习之,而后将这铁上所刻之术尽皆销迹,故此汝等不能得而习之。为师已殒身于火,莫能助汝等之力。为师将死之际,参得天机,现有四句真言,授予汝等,汝等务必铭记于心:‘祸起龙书,阴聚月半;书逢月夜,事在东朱。’”众道士齐声允令,“自古天道轮回,凡事应劫必有解,汝等一路东行,切不可贪恋俗尘,亦不可受其妖言所惑,定要心持大道,方可不乱修为,得复正道。为师去矣。”声止,只见那住持真身随风而逝,尸骨无存,踪迹全无。众道士见此,师徒情深,敦敦教诲仍犹在耳,难免失声痛哭一场。

    而后李公为领着六位师弟将那三清祖师神像下的玄铁取出,果见其上刀印斑驳,犹有字迹,已难分辨。那神像上原覆金箔已被大火熔化,李公为将这金箔尽皆收刮,拢为一处,以作路资。

    众道士待要收拾行囊,观中却尽被火势所侵,已无完物,七人只得就随身所饰,取了玄铁,收了金箔,出了观门。

    出得门来,李公为不禁回头来望,只见门柱上楹联仍在,上书着:

    得日月光明

    养天地正气

    纵然百年来风吹日晒,此刻仍是字字铿然。李公为看罢,触景生情,悲从中来,怒从中起,一股热气荡然于胸,向着六位师弟言道:“众师弟听令,此番下山,一为师命,二行大道,路途无涯,劳苦无边,敌我悬殊,生死难料。却是有言在先,若有胆怯者,退之;异心者,避之;孤勇者,弃之。不舍身,难取义;不杀身,难成仁;不殉道,难复道。吾等定要齐心努力,以利断金。吾等修道之人,向来生死度外,只为道义长存,以有道伐无道,方能不辱师命,不负修为。”

    众师弟听罢,俱齐声允诺,无有言二三者。既而七人向着道观跪拜再三,随即相跟着逶迤下山而去。却道此七人姓甚名谁,正是:李公为、张公行、王公利、薛公临、谭公试、刘公省、程公近。

    此七人下得山来,进得一村庄,寻入一铁铺,于铺中将玄铁取出,以作铸剑之用。那铁匠年逾花甲,却认得此铁,随之便问其铸法。李公为嘱道:“此铁非凡物,所铸之剑亦非凡器。炉中之火须用桃、李、松、柏、杨、橡、楂、桂八树之木为炭,再者取东、南、西、北四方河水,及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方井水,合为一水,以作淬火之用。”

    那铁匠听罢,言道:“此前有一位打扮与汝等一般的道长到此铸剑,亦是用的此铁。不过其所嘱铸法却是不同,炉中炭火取的是桑、柳、杜、梨、槐、竹、枫、枣此八树之木,所用淬火之水为医馆、义庄、屠铺、囚牢、衙门、裁缝铺、棺材铺、戏院子此八处屋檐之水。”

    李公为听得铁匠之言,心中已然明白此事必是公然师兄所为,其所铸之剑属至阴至险之器,然口中不复再辩,只管吩咐铁匠按所嘱之法铸剑便是。

    停了二三日,期间,李公为等将部分金箔换了银两,自留了些许在身,并置了七匹快马,俱已备齐,剑亦铸成,共七柄,均重五斤一两,剑映天光,迎风作响。李公为将银两付与铁匠,那铁匠却坚辞不受,反问道此剑作何法用。李公为道:“上阵可杀敌,作法可捉妖。”铁匠言笑道:“老朽亦拿此话问过那位只身前来铸剑的道长,那道长却道是‘匡扶正统,复辟河山’,老朽心府浅薄,盛不下这番壮语,生平碌碌,只以打铁为生,亦以此为乐。老朽幼时承蒙高人点拨,言说一生之中能得炼此铁三次,而今眼下已得两次,只望诸位道长携铁再来便好,以了夙愿,亦算成全一场功德。”李公为听得此言,只得收了银两作罢,即时,李公为等七人各取了剑,背剑上马,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众道士驱马行至村口,张公行问道:“此去却向何处?”李公为心中亦无定数,只想得那四句真言中言及“事在东朱”,既而开口道:“师傅遗言所嘱一路东行,那四句真言中亦有言‘事在东朱’,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吾等只管望东取路而行便是。”众师弟领命,一路只望东行,天明行至夜尽,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过一处人烟闹市,即卖马换马,昼夜不歇,不辞劳苦,如此行了二三日。

    却说此东去数百里有一村庄,名曰朱家庄,那庄上近日探得风讯,闻说所隔数十里有一匪寨,不日便要于庄中取径前往城中借粮。那匪寨之主浑名唤作烙铁头,纠集了千百个喽啰,占山为王,一寨之中,尽是些亡命之徒,专好杀人放火、烧杀抢掠。那朱家庄里人闻了此讯,迭忙向一庄之主报讯。那庄主名叫朱方九,平生嫉恶如仇,偏好打抱不平,自幼习得好武艺,使一把雁翎刀,重十五斤四两,耍得是龙惊虎怕。朱方九得了此讯,素知贼匪过处,寸草不留,哪里肯予路与匪,既而聚齐庄上男儿,设了路障,备足箭弩,各执器械,只候那匪众前来,将其大杀四方,捉拿匪首。

    朱方九领着庄里人候了几夜,不见半点动静,然仍时刻留心,须臾不怠,防范事起。正是这一夜,天无半点星,夜无半分白,朱方九领着众人守于庄前,但见夜色中似有人形影影绰绰,马蹄噔噔隐隐而至。朱方九等人收声屏气,只待影近声清。目望望影至近,耳听听声至清,朱方九登时一声喝起,只听得一声炮响,庄前路上立时火起,天地忽明,火光冲天,隔断路径,但见六七人于火阵前忙勒马止住,那六七人俱是青衫蓝袍打扮,火光扑面,照得分明,各个相貌堂堂,气宇不凡,正是李公为等人。

    李公为等人一路东行,秋毫不犯,不料却在此受了火阵所阻,只见对阵立着若干人等,各个执械在手,剑拔弩张,当中一人只身在前,果然好一条大汉,仪表非凡,自有威风八面起。却听得那汉高声道:“来者何人?”李公为勒住马,却不下马,于马上拱手施礼道:“吾等乃山中道人,路过此间,不知阁下出于何故设此火阵,阻碍前行。”朱方九闻得此说,心中只道是来者不善,呵笑一声,言道:“凡行路之人,晓行夜宿,哪有这夜半时分,策马赶路的?况今值月半,鬼门大开,行人唯恐避之不及,尔等非兵非捕,堂皇而来,行迹不明,图谋可疑,自谓道人,却是要捉鬼不曾?尔等言过其实,休想瞒过吾等耳目!”李公为等人闻如此说,当中便有师弟按捺不住,欲要强行破阵而去,李公为劝之,仍以好言相道:“吾等均有要事在身,只因事态危急,故此马不停蹄,实属无奈之举。望阁下查明善意,高抬贵手,撤此火阵,且让吾等取路前行。”那朱方九心中只道是匪众乔装前来探路,哪肯错放半个,故而言道:“所为何事?只怕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勾当!”言罢,一声令起,身后庄人扯弓放箭,箭阵齐发,势如横雨,覆地而来。

    李公为等人忙拔剑去箭,去之不尽,李公为于马上出语道:“众师弟听令,直取那为首的,刀剑无眼,点到为止,休要伤了他性命。”既而七人于马上纵身一跃,跃过了火阵,拎剑直取向朱方九。

    朱方九眼见得,心中暗叹好身手,不觉技痒,虎躯一震,只身滚刀来迎。届时,七人与朱方九斗作一团。一旁庄人欲待放箭助威,怎奈此八人斗得密不透风,无间可乘,唯恐放箭伤了朱方九,只得束手瞪眼以待。李公为等人前突后进,朱方九即左挡右隔,斗经数十回合,均无破绽,难分高下,李公为等人心中亦都赞道好刀法。

    李公为见难致胜,既而使出一计缠刀法,将朱方九手中雁刀团团缠住,难解难分。其余六道士见有机可乘,阵形突变,登时将朱方九团团围定,六剑齐指咽喉,朱方九受此剑势所挟,只得定在原地,命悬进退之间。

    李公为及时收了剑,纳身便拜,其余道士亦收剑纳身而拜,朱方九见此,方知误解来意,忙扶起众道士,亦拱手称礼,自此,众人互通姓名,朱方九亦将匪患作乱之事与之袒露。李公为等人闻知此地名唤朱家庄,心中已然七分着意,便开口道:“贫道等人路过此间,本是无意停留,既知匪患作乱于此,岂有袖手旁观、拂身而去之理。修道之人,当以扶危济困为先,况惩奸除恶,亦为君子立身之本。贫道等人自告愚勇,唯请收用,且留于此,竭尽绵薄,以助朱兄一臂之力。”朱方九闻之大喜,忙嘱人造饭款待。

    不待饭至,只见远处有火星点点涌出,渐而势大,如火海蔓延,火光之中,但见人头攒动,马蹄翻腾,一大汉一马当先,高擎着火把,横举着一柄大环刀,重二十三斤二两,环环紧扣,噌噌作响。人马浩荡,来势汹汹,杀气腾腾,直逼庄上而来。

    众人见了心惊,直呼匪寇来犯。朱方九令人重燃火阵,重振旗鼓,李公为等人亦持剑在手,临此大敌,各个面色从容,只待苦战。

    看看匪众渐近,庄上人等扯紧弓弦,箭指匪众,只待令起,继而齐发。却道那一队人马攒行之时,后头突然火起,不待须臾,星星之火,竟成燎原之势。匪中喽啰忙报讯与那领头的。那领头的汉子得了讯,即勒马回望,此时,一阵阴风袭来,风头正劲,人难立身,马难立足,登时人喊马嘶,自乱了阵脚,乱糟糟、闹哄哄搅作一团。

    那领头的心头大怒,只道是中了埋伏,急令整顿人马以作突围,却见那烈火之中,猛得窜出一条巨龙,青鳞黛甲,张牙舞爪,行状飘渺,扶摇直上,那龙头之上却昂然立着一人。龙形之外,有青烟隐隐,烟气之中,却有鬼魅无数,俱是些狰狞恶鬼。

    那阴龙急扑直下,于人马之中窜行,势如破竹,猛不可挡,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直如落花流水一般,哀声不绝。烟中恶鬼亦随之而下,鬼影幢幢,无孔不入,缠人五体,食人阳气,夺人性命,取人魂魄,顿时,马匹四散,尸横遍野。可叹这数百喽啰,多行不义,终究死于非命。

    且说那朱方九等人,见事突变,正不明所以,然知神鬼莫测,凶多吉少,俱难自保。李公为定睛细视,认得那龙头之上立身之人正是公然师兄,其足下巨龙仅是龙魂,有其阴,无其实,又见其后有鬼魅作祟,既而问道:“朱兄适才所言‘今值月半’,却是何故?”朱方九道:“今夜正是七月之半——鬼节!”李公为恰才省悟,方解“阴聚月半”之语,即令众师弟动身设阵。七道士按北斗七星之位站定,执剑在手,剑指于天,咬破指尖,于剑上弯弯曲曲画了符咒,继而以脚顿地,口念真言,只见夜空中云开雾散,北斗七星即时显明,星光如幕,直泻于地。

    此时,那阴龙过处,已无活口,只余下那领头的于满地尸首之中跌跌滚滚,自挣生路。那领头的浑身煞气甚重,鬼魅莫敢近前,正是一人当百鬼,百鬼无一用。那阴龙复行于天,只见那公然师兄立于龙头之上,将绣袍一震,即撒出满天黄符,黄符尽皆急急而下,覆尸便燃,遍地赤红,尽烧个精光。那领头的得见黄符如此这般厉害,当下心中亦惊了三分,不待喘息,只见一纸黄符迎面疾驰而来,命在须臾,立时挥刀一砍,将黄符裁成两半,只见两片火光于左右燃化。不料那黄符来势甚猛,虽已裁至两半,然余劲未消,掀起气旋,那领头的双手捏刀不住,刀身向着面门一拍,当的一声,登时两眼一黑,倒后一栽,昏了过去。

    诸多恶鬼欲往庄上来,却受七星阵法所镇,莫敢上前。李公为等人守身于阵,阻挡邪祟,护了此庄。那公然师兄立于龙头之上,见已事成,不复上前,与李公为等七道士,目目相视,俱各无言,认得真切。那公然师兄怒目圆睁,恨了一眼,既而纵起阴龙,拂袖回身而去,隐迹于夜色之中。

    诸多鬼魅亦随之消迹。李公为等人欲上前追击,却已不见其踪影,只余下刀戈满地,点点余烬兀自未消,却见当中一大汉横卧在地,正是那领头之匪,已昏然不知人事。李方九令人收了这遍地刀械,一并将那领头之匪救回庄上。

    次日天明,那领头之匪方才醒目,只觉手脚被缚,难以动弹,着眼细看,周身俱是捆捆柴木,枝桠乱冒,促狭其间,方知被困身于柴房之中,既而破口大骂,大喊大叫起来。

    朱方九与李公为等人闻此声动,既而前往,去了门锁,启扉入内。只见那匪头毛发倒竖,骂不绝口,正自手脚齐挣,那绳索已吃肉三分,却难挣脱。李公为见其青发碧眼,满脸横肉,虎背熊腰,遍身杀气,果然睹面惊心,闻名胆丧,此匪正是那匪众之首,烙铁头是也。

    烙铁头见有人来,来者是一庄汉,合着几个道士,看那几个道士衣着打扮与那龙头上立着的道士一般无二,俱同一类,胸中顿然怒起,言道:“好你个庄稼地里倒长出来的汉子,竟敢勾结这么一伙子牛鼻子老道,作的甚妖法,装弄甚鬼神,埋伏此毒手,害了你爷爷们性命。量你七尺之躯,却不是个磊落之材,枉负了你爹娘直生直下之恩!且容你得意半晌,我寨中还有兄弟数百,见我不回,此时定然已行马上路前来接应,只道那时,不用火烧,即将尔等碎为齑粉!”

    朱方九本就是个烈火性子,这番话语,那堪入耳,登时火起,举刀就要结果其性命。李公为见状忙制住,向着烙铁头言道:“蝼蚁尚且偷生。性命既落人手,尚不思其罪,不悔其过,竟而枉逞此一时口舌之能。”

    烙铁头不以为惧,反而言道:“既已落草为寇,这条命权当是向阎王爷借来用的。若是要取性命,尽管拿刀来剐,横竖不道半个儿疼字。若是食得下这一身糙肉,只管拿牙来啃,深浅不嘣丁点儿哼声。”

    李公为言笑道:“吾等一心向善,岂会枉害性命,何况吾等食止五谷,素来不闻荤腥。”烙铁头冷哼一声,言道:“报官领赏也罢,游街示众也罢,尔等有何手段,只管施展,爷爷我浑然不怕,身死赚得魂自在。”李公为道:“好汉多虑,吾等皆无相害之心,保你性命无虞矣。”烙铁头道:“休要巧言令色这般谄媚,惺惺作态假冒慈悲。且说你那道袍换也不换,堂而皇之,自诩清高,爷爷我眼不瞎耳不聋心不傻,休想拿你爷爷作耍取笑!”

    李公为闻得此说,只见一旁朱方九亦拿眼来觑,面上浮疑,口中不言,只怕是心中已然将其与公然师兄混为一类,心知不能作瞒,别生嫌隙,既而言道:“实不相瞒,那阴龙之上立身之人确是吾等师兄公然,因其心魔至深,布施诡计,纵火焚师,火烧道观,引得真龙施雨救火,趁那真龙耗尽心力、不预防备之际,御剑将其斩之。而后龙身俱毁,龙魂含怨,公然师兄作法缠了这龙魂,致其心智不明,欲炼阴龙以作驱使。因炼阴龙须以鬼魂作引,故而昨夜月半鬼节,鬼门大开,百鬼俱出,正是这阴龙炼就之时。贫道等人因尊师遗令,一路东行至此,只为追踪寻迹,将其正法。不期此间得遇朱兄,与其同力御匪。却不想尔等一行人马未至,刀戈未起,竟皆失足于阴龙爪牙之下,丧命于狰狞恶鬼之口,焚身于黄符烈火之中。公然师兄此番作为,只怕是趁此鬼门大开,鬼差拘魂不力之时,择尽穷凶极恶之徒新死魂魄作引,欲炼阴兵,故而紧随尔等脚步,出其不意,屠戮殆尽,片甲不留,尽收于手。幸而汝死里逃生,得复人世。若果吾等与之为伍,汝之性命岂会得存此时?你我皆是同仇敌忾,何必针锋以对。实情如此,肺腑已露,还望谅恤。”

    朱方九闻言,浮疑倏消,眉颜顿展。烙铁头闻言心下自然掂量,却只信了三分,然口中不复再言。李公为亲解其缚,将其扶起。烙铁头亦不打话,起身拍了拍衣上尘土,大踏步出了房门。只见屋墙下密密麻麻列着诸般刀械,认得是众兄弟手中惯使之器,心中为之一恸,然仍面不改色,于当中取回自己那柄大环刀,见院门口拴着数匹快马,继而上得前去,将刀一旋,裁断拴马缰绳,既而翻身上了马,略停了停,言道:“借马一用。”言毕,刀背拍马,出了院门,扬长而去。

    朱方九言道:“道长何故放他,岂不是纵虎归山,遗患无穷?”李公为却言道:“由他去,不日便回。”朱方九不复多问,复请李公为等人入至堂屋,即命内人来见。只见那朱夫人踱步而来,挺身而出,已是身怀六甲。李公为等人见此,连忙道喜。朱方九即设宴款待,朱夫人因身上不便,复回内室歇息。朱方九与李公为等人谈武论道,宴至黄昏,此处不作多话。

    却说那烙铁头,一路策马扬鞭,料想寨中兄弟见其不回,此时定然已行马上路前来接应,然一路并未得见有人来接,心中不禁且盼且怕,如此行了半日,复回寨前,只见寨门大开,并无人员把守。进至寨中,只见一片黑土,火烬斑斑,黑烟缭缭,亦是不见一人。烙铁头翻身下马,大呼其兄姓,直唤其弟名,却是无人来应,寨前寨后,俱是无有人迹。烙铁头见此情景,心知寨中兄弟亦是遭了同等毒手,心中郁结难舒,仰天长啸一声,禁不住泪如连珠,扑落落挂满襟。

    哭罢,烙铁头心如死灰,身如游魂,心中亦无寻处。若是寻死,然众兄弟大仇未报,虽死不甘;若是独活,却已难成气候,大仇如何得报。正值心思难断之际,忽想起李公为那班道士,思忖道:“若那道士所言不假,何不如投了他去,报仇雪恨同成一路;若其所言非实,也可就中取事,一把火烧了那庄,烧杀一个算得一个。”心中打定主意,既而起身往寨中后厨取食充饥。进至厨中,砧板上油晃晃只余下几块生肉,烙铁头见了心道:“满寨上下尽被燎了个焦天黑地,独这几块肉是生的,可见颠倒。”索性不管生熟,一把揽了生肉,口中扯着肉便嚼。因见厨中还有数坛好酒,取过一坛,掀去酒封,一饮而尽。烙铁头出了门来,见那匹快马随其身后,便将一块生肉凑了过去,那马却嗤鼻不食,只顾低头啃草,那地上尽是草灰,哪里还有生草,烙铁头见了,言道:“却是个吃素的。”待得酒足肉饱,烙铁头于寨中收了些金银细软,拢为一担,负于马背,余下金银结成包袱,随身而负,既而纵马加鞭,直投朱家庄上去。

    行至夜盈,渐近庄口,只见六七人已于庄前等候,正是李公为等人。烙铁头慌忙滚鞍下马,卑躬屈膝纳头便拜,言道:“多谢天师不杀之恩,我寨中兄弟已尽遭毒手,独独活下了我一个,愿请天师收留,主持公道,同作一路,报仇雪恨。只要大仇得报,甘为牛马,伏持左右。”李公为等人忙将其扶起,让至庄中。

    烙铁头进至庄中,与朱方九相见礼毕,遂将所带金银俱献与其,朱方九心知此为打家劫舍所得,再三坚辞不受。李公为且问道:“不知汝山寨之中人众几何?”烙铁头答道:“于我在内,共计九百九十九位。”李公为问道:“何故取此数目?”烙铁头言道:“独癖其九九连环之数,取其气数不尽之意。”李公为再问道:“若是有人上山入伙,却是如何决断?”烙铁头答道:“任其择寨中之人厮杀,活者便留,败者充食,合这九九连环之数。”在场人等闻之骇然,唯李公为言笑道:“此之九九连环之数却与吾那师兄炼兵之数暗合,其炼阴兵,亦是取此九九连环之数、用之不竭之意。而今却独缺汝一人,漏网之鱼,结网再捕,只怕今晚便要来取你性命。”烙铁头言道:“来便是,正愁无路寻仇。”李公为言道:“吾那师兄心思极为缜密,若无十足把握,断然不肯以身试险。然其身未至,法必行。其足下阴龙初就,妄动不得,百鬼惧惮汝身之煞气,莫能奈何,却须防他那一剑一符。”烙铁头问道:“不知道长怎生防范?”李公为回道:“已有计较。”

    先时,李公为教朱方九令人于深山谷涧、极阴之地处取来涧水,盛入碗中,上浮一莲,后将此盛水碗莲置于庄上各户人家屋脊之上。朱方九问其故,李公为言曰:“水为下,火为上,此水甚阴,置于屋上,则其下为土,火难入土;且无根之莲,为虚设莲台,莲不受火,故而设此法以御那黄符之火,然此只能作一时之防,终不是长久之策。”而后李公为将随身所带——三清祖师神像上原覆金箔用火熔化,混入朱砂、鸡血,以笔蘸之,于六位师弟及朱方九赤背之上,各书下避剑之符。只因这金箔原覆于三清祖师泥塑金身之上,自有祥光所在,天雷尚且避其不轰,更何况公然师兄那御行之剑。故而李公为将此金箔炼符,书就于身,以避其锋芒,自护肉身。然此符只能克御行之剑,却不能为近战所护,纵然金箔附体,亦难成不坏之身。此时,李公为亦将此符书就于烙铁头赤背之上,诸事停当,只候来者。

    是夜,仍复前夜一般,万籁俱寂,止天边一点残月露迹。夜至三更,果见一白光由远及近疾驰而来,裁风作响,渐至庄中,却不直下,绕屋三匝,复回而去。稍得片刻,只见一纸黄符凛凛然行风而来。朱方九望得真切,既而扯开弓弦,觑得近了,放了一箭,正中纸符,二者俱坠于夜色之中。

    不待须臾,只见一黄符乘风复来,朱方九眼望得,随即欲搭弓放箭,却见那黄符乘着风势,一变二,二变四,四变无穷,遍布空中,铺天盖地而来。朱方九见此阵势,忙退至屋中,掩门闭扉以避之。李公为等人见此,亦自纳罕,却只能指望那屋上盛水碗莲能御此火符,挨过今晚。那烙铁头于屋内怎坐得住,起身去启开窗扉漏出一缝,睁眼直瞧屋外形势。

    只见那屋外上空,尽现黄符,遮天蔽月,果真是天罗地网一般,结定空中,密不透风。烙铁头见此,亦扯开弓弦,朝天放了一箭,那箭去却如同石沉大海之势,不见丁点儿破绽。烙铁头即取来一块生肉,缚于箭头之上,继而搭弓放箭,射了出去。只见那满天黄符止被戳了个窟窿,不时便复回严密。烙铁头见了,心中忖道:“这火符却比先时不同,遇物不燃,见肉不焚,只怕是专来烧我眉毛的,难道今番真要做了个瓮中王八不成?”思忖至此,忽而灵光乍现,智从中起,即掇过一支箭来,箭刃挨着肉掌之中一割,顿时鲜血涌出。烙铁头满掌是血,将此箭握拳捏住,由头至尾滑了一遍,箭身遍染血红。烙铁头既而猿臂舒展,扯紧弓弦,将此箭射了出去。箭势直上,直中纸符,只见登时有火星迸出,渐而星聚成点,点汇成面,面连成片,顷刻间,满天黄符尽皆燃起,天地之间,别有一片光明。

    火光骤灭,夜复于暗。朱方九得识烙铁头这般手段,心中不禁生出三分敬意,亦对其刮目相看。此时众人并不轻心,止把眼觑定天边,防事复起。然觑之久久,不见白光飞至,亦不见火符速来,俱无动静,如此挨了一夜。

    夜尽天明。朱方九因见无事,向着李公为问道:“不知道长那师兄此番作为,终是欲图何事?”李公为言道:“吾师有言‘祸起龙书,阴聚月半’,其斩龙为的是夺书,炼兵为的是统战,以吾之见,谓其有称帝立王之心,亦未不可。”那烙铁头一旁听得,登时一跳,言道:“那老道既耍得了这番手段,何不如直直杀去那皇城之中,掀他个天翻地覆,一脚踹了那皇帝老儿,自自在在坐那皇位,岂不稳当?”李公为言道:“汝却有所不知,那皇宫内院,俱为正统,自有天光所佑,祥气所护。吾那师兄纵然手段了得,终究所行是阴鸷之事,为天人所不取,如何能得近皇城。况自古天下开宗,皆是顺天而生,应运而立,若其不得天命,孤意而为,岂不是自取灭顶之法。”朱方九言道:“既非天命所在,却是如何敢为之?”李公为言道:“天命所在,应在此‘龙书’二字。”众人不解,李公为既而言道:“其御阴龙,仅作献书之用,其‘龙’、‘书’二者皆备,只候献书之时。吾师有言之,‘书逢月夜’,故而月圆之夜,定然是其献书之时,吾等须于此前毁其二者之一,方能化此浩劫;若其书得献成,瞒天立命,事不可遏,则无力回天,只怕是那时,军马殁于阴兵之手,万民陷于水火之中。”烙铁头言道:“这老道那一符一剑已然了得,尚且有阴龙助势,再若把书献成,遂了他愿,岂不是真成了他一人作大?若是再炼得阴兵,更是如虎添翼,飞上天拿腚眼看人,这般无法无天,倒行逆施,可真是老天……”因思其占山为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赚得快活,若是说了老天无眼,岂不是将自身亦暗咒于内,故而吞了此半截话,咽声不复言语。

    那朱方九听罢,面上游思,口中不言,目若无物,木木然坐定于一厢,顿时堂下寂寂。却见当中一道士抽身而起,正是刘公省,只见其朝着朱方九纳头便拜,口中言道:“承蒙朱兄不弃,此两日来,无故行扰,致兄于险,心中深为愧之,然无以为报,吾等俱不可多留于此,免生事端,连累庄上,就此作别。”其余道士闻言,不待朱方九扶起刘公省,亦都拜了下去。李公为言道:“朱兄大义,贫道感念。然此为吾门中不幸,生此孽障,为祸人间,吾等俱责无旁贷,切不可累及他人,伤及无辜。此番前去,追踪索迹,纵是刀山火海,誓必将其正法!”朱方九忙将众人扶起,言道:“诸位道长,切莫如此,折煞朱某。某虽不才,却非那贪生畏死之徒,岂能行此见义不为之事。诸位道长,且请留下,再作计议,同力御敌。”那烙铁头立了半晌,方才省悟,登时两腿一屈,双膝点地,拱手言道:“若不是我借径取粮,也不会引祸于此。那老道炼兵,索命在我,愿随众道长前去,拿我作引,杀了那老道才是。”言毕而拜。却是那王公利将其扶起,亦有言道:“此乃天数,无法可逆。好汉既然肯如此倾力相助,吾等定然不弃,以命相护,一路同心,共举道义。”朱方九闻此,亦再话留,谭公试却以言拒之:“朱兄切莫话留,吾等俱是只身一人,生死尚轻,不足为念。朱兄家室妻小,皆附于兄,往后人伦之事,自然享之不尽,切不可为了吾等失却主张,背驰家园,辜负眷亲。”薛公临复其言道:“况庄中人户数百,皆是积善之家、德福之人,心下何忍置其众人于险境之中,如此无故牵连,罪莫大焉!”朱方九任其述,只是再三不肯。只见程公近自于一旁嗟吁,因叹道:“这般锦绣良园,岂能作了法场之地。善果易得,却是如此人间福地难求。”张公行亦言道:“莫说此良园,若其事谐,只怕是人间荼毒,寸土染血,哀鸿遍野。”朱方九得闻众道士这番话语,耳中鼓鼓,心中阵阵,当即言道:“诸位道长,莫再言辞。且不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义当前,岂能苟且,避之不顾。那道士行此重逆无道之事,人人得而诛之,若弃天下苍生系此一人之手,与其何异?君子立命,当以义之。道长执意而去,岂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言罢,抽刀断袍,以此明誓。李公为等人见其如此大义凛然,信誓旦旦,彼此目目相觑,口不复言,心中暗许,只得留下。

    众人挨了一夜,自然困乏,俱各自去安歇。朱方九自回内室,来与内人相见。那朱夫人见其倦愁频频、身意懒懒,遂以言问之。朱方九既将李公为等人作辞欲别之事与其相告。那朱夫人如何不省得朱方九胸中之意,又见其衣袍有缺,心中了然,却反言道:“枉你一身武艺,竟不能明断仁义是非。那李公为等人一路劳顿至此,岂是为避祸而来?那烙铁头屈驾附就,岂是作求全之意?那道士行此不仁不义之事,欲致天下苍生倒悬,你我皆有累卵之危,城鱼之急,大难当头,正是取义之时,如何能避,唯有战之。”朱方九言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吾儿尚未出世,于心何忍置其于纷乱之中,纵使夫人花容失色于锋芒之下。”言毕,不觉泪涌。朱夫人却言道:“妾身乃一妇人,纵为柴米所累,亦不做那贪生怕死之辈。奈何吾儿未至襁褓之中,却然自谓犬子……”言罢,以手抚肚,潸然泪下。朱方九忙以言慰之,复而叹道:“于我事小。然而庄中人户若干,因逞一人之勇,致其众人涉险,于理不通,于情不忍。”朱夫人闻言止泪,言道:“大丈夫生来自当顶天立地,若是天下男儿尽皆这般趋利避害,天地焉能复立?”朱方九见其妻如此深明大义,话如连珠,掷地有声,心中受用,豁然开朗,言道:“夫人所言,正投吾意。吾意已决,自当与其众人同力伐敌。”夫妻二人心投意合,不复多言,自去安歇。

    此后几日,庄中俱无动静,仍复平日一般,无何异端。李公为等人每日夜观天象,只见天边明月渐渐露迹,日益见长,成复圆之势。料定那公然师兄必于月圆之夜,献书之时,复袭而来,将烙铁头,并其众人,一举拿下。然李公为却仍解不出那“事在东朱”之言,应在何处,心中揣揣,未敢轻离。

    时不待人,时值八月初八,正是这一日,那朱夫人忽觉腹中阵痛,有临盆之象。朱方九忙请稳婆入室主事,自于室外候守。然那稳婆入室久久,却迟迟不产,朱方九不免焦心不已,自于室外行步徘徊。

    李公为等人合着烙铁头,俱在屋外,尽人情之分。但见夜色复来,倏染天边,一轮明月初上,却有浮云遮月,云深重重,不复其圆。然月光扑面,分外眼明。李公为见得,心知月势已成,只候云飞见月,今夜不比往常,必生事端,遂与众师弟言及列阵御敌之法,以作事起之防。

    那烙铁头数日里来候着众道士,却不见其有所作为,心中报仇心切,奈何无计可施,只得附其众人,见机行事。此时,烙铁头心中愈是愁闷难抒,亦无闲情赏月,自顾于屋前踱步,来回之间,忽见屋檐之下悬着一条长影,祟祟而晃,咝咝而动,烙铁头容不得眼中不净,登时挥刀而向,噌地一声,应声而断,直坠于地。烙铁头低头寻视,见是一蛇,已然断作两截,各厢兀自蠕动,就着月光着眼细视,却是认得此蛇,叫道:“呵呀!错害本家也,罪过罪过……”众道士闻得此言,亦凑了过来。众道士久居山林,如何不认得此蛇,此蛇头大,身青,剧毒,名亦唤之为“烙铁头”,李公为见了,心中为之一震,既而出语道:“不好,折了真身,于师不利……”此言一出,四下无言,静了半响。当中张公行见众人闻言失色,遂打趣道:“想你烙铁头之名,却是非因头硬所得,乃是嘴毒也。”众人闻言,止笑了几声,不复再看。那烙铁头亦随之笑了一声,此时心中甚为不悦,将刀一挑,掀起两条断肉,远远地拍将出去。却说那蛇命中该遭此断身之难两次,不时得受月华,合二为一,而后得长道行,作孽人间,引得天雷处置,此处不复再提。

    却说李公为此时心中愈加难安,躁从心起,思从中乱。恰在此时,只见离庄数里之外,风摧树影,滚滚而动,云随风涌,墨墨相染,但见夜空之中,云趁风势,止余片云遮月,复圆之势,望望在即。李公为见此风云际变,思虑道天显异像,定然生事,此风云变色之处,想必是其献书之地,事不宜迟,机不可失,不可任其所为,遂令烙铁头留下与朱方九互为照应,护其妻小,既而领着众师弟跃身上马,直望风起云涌处纵马赶去。

    去不多时,李公为忽觉胯下之马异于常时,不待鞭至,竟自翻蹄如飞,夺路而驰,不似行路之状,却如奔命之势。心中甚疑,进而寻思:“吾师有言‘事在东朱’,此去却是向西,岂不是背道而驰?”思及于此,幡然省悟,忙勒马止行,那马如何能止得住,直如疯了一般,翻盏撒钹,忘死奔蹄,只顾前行。李公为见勒不住,当即大喝一声,纵身一跃,离鞍下马,平地之上,缓了数步,方才立足。那马去如箭势,直望夜色里钻。众师弟见其突然下马,亦皆相跟着勒马欲止,却是意马难拴,如何能止,继而众师弟从中跃起,双脚落地,行了一段,方得止步。目见数匹快马,马不停蹄,前赴后继,疾疾投于夜色之中。众师弟迷惑不解,回身追上李公为,问其何故。李公为言道:“险些中了此调虎离山之计。”言罢,众道士返身投往庄上。行不多时,只听得身后声声马嘶凄厉,且伴有阵阵虎狼之音,想必数匹快马已然入将虎狼之口。李公为等人闻此声色,更是疾步如飞,直往庄上返。

    朱方九与烙铁头二人见众道士徒步而回,忙迎住众道士,问其何故而返,不待言起,忽而天地之间,乍起一声龙吟,轰轰然,如雷霹雳,森森然,贯耳惊心,倏然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势如破天,直掀得人目难睁,口难张,身难立,影乱身摇,止待欲飞。众人挺着身躯,挨着风势,但见狂风之中,阴龙现世,大呼其口,动舞其爪,飘渺而来,生风而至。然其双目成茧,不复其光。龙头之上,昂然立着一人,正是那公然师兄,其身负着一剑一袱,剑乃斩龙之剑,袱中乃是天书所在。其后自有恶鬼随迹,正计九九单八之数,独缺一恶鬼补弊,方能合齐九九连环之数,得炼阴兵。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烙铁头手中捏着大环刀,刀身之上,环环作响。却见那公然师兄,御龙携鬼,停行止步,与李公为等众,彼此相去一箭之地,互为对峙。风势渐缓,李公为等人眼见得分明,止把兵刃紧于手中,蓄势待发,严阵以待。只见那公然师兄目露三分光,面带七分厉,言笑道:“众位师弟,别来无恙?”李公为闻言,心自沉吟:“其声势如此之大,取我众人于手,只在须臾之间,如此兴师动众,竟自出语寒暄,于中定然有诈。”举目而视,但见空中明月,云层渐隐,漏光无数,亟待复圆,遂出语道:“承汝之手,尚未尽投于火。然汝逞一已之私,不念师恩,竟而纵火焚师,一再滥杀无辜,如此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天地之间,焉能复存?佛语有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切莫再一意孤行,作那独木之舟,孽海浮沉,自断修为,自绝于人。”那公然师兄闻言不惊,竟而翩翩自若,言道:“汝等久困山林,徒生道行,却然不长心智,竟是这般小儿见识。山野丛深,无闻世事,其情可宥,且看汝等亦是可造之材,莫不如随我前去处事,一展宏图,得成霸业,俱享荣华,强似于孤老山中。”李公为闻其言,心中已然揣得其谋七分,既而言道:“自古天下开宗,皆是顺天应命。汝不自知,妄想瞒天立命。乾坤朗朗,众目睽睽,岂能容你胡作非为!如此执迷不悟,无异于作法自毙。”那公然师兄顿时目含三分怒,面展七分恨,声色振起,言道:“这天下本就是我赵家的!”烙铁头于一旁听候多时,见其如此妄自尊大,又见其二人口中只打斯文仗,心中早已忍无可忍,恨得齿痒,登时怒目圆睁,直起一声,喝道:“呸!你也配姓赵!”那赵公然耳听得清,眼瞧得真,双目燃恨止把烙铁头觑定,口中言道:“你这贼人莽夫,三番误我大事,今日不拿你性命,枉负我周章之苦。”那烙铁头亦不示弱,言道:“来便来,杀便杀,多承你请爷爷的安!”

    一言既出,四下争起。李公为令烙铁头留与朱方九于屋前护其妻小,自与众师弟前去应战。只见七人夺势而出,当中张公行一人为先,夺步如飞,作突围之势,行至龙尾之后,于袖中掏出一捧金粉,此金粉正是三清祖师神像上原覆金箔,继而撒就于地,步至其上,足踏成书,书下镇阴之符,符成,禅坐其间,口动真言,金光四起,即成定魂之阵。赵公然身后数鬼,受此阵法所慑,登时行作一团,鬼脸互撕,阴爪四扯,幽幽徘徊,凄凄彷徨,莫敢上前。

    而后王公利、薛公临、谭公试、刘公省、程公近此五人,俱各执剑在手,围作一圈,五剑齐指中央,相交一处。那李公为于其后健步疾趋,看之将近,平地之上,纵身一起,止往圈中落,足正踏于剑交之处,五位师弟奋力一扬,李公为借此剑势,将身一跃,直跃于龙头之上,与那赵公然四目相对,以剑相逢。

    因其众人身有避剑之符,故而赵公然莫能纵行御剑之术,只得以短兵相接,与李公为斗作一处。然此二人师出同门,招同一数,剑去如雨,剑起如风,雨遇风消,风见雨止,二人正斗得风雨交加,难见高低。

    与此同时,王公利等五人行至龙身之下,按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位,各自站定,俱相掏出袖中金粉,撒覆于地,执剑作笔,书下五行之符,书罢,剑指于天,即成五行困龙之法。但见空中,滚滚雷鸣,隐隐电掣,乌云藏月,夜遁于暗。那赵公然所乘阴龙,受此阵法所制,蓦地直坠于地,正正坠于阵法之中。王公利等人见阴龙入阵,即起手中剑,将阴龙四爪刺钉于地。当中程公近一人,纵身而上,跃至龙尾,亦将手中之剑刺将下去,怎奈龙体之厚,如何能透,却已至将其牢钉于地,莫能复起。那阴龙兀自挣身,吟啸不止。

    却在此时,天空中霎现虹光,疾疾而行,直直降于朱方九身后屋中。不时便有婴啼之声自屋内传将入耳。朱方九闻之甚喜,待不及喜上眉梢,却先忧形于色。一旁烙铁头得见,岂不知其忧从何起,又因见那李公为与赵公然斗得正密,却是难占上风,遂谓其言道:“这道士的剑好生厉害,且让我去受上一剑,凭我这铁头,随他尽力砍一剑,嵌住那宝剑,让他无剑防身,你等群起而攻之,将其拿下。富贵名利场,太平温柔乡,自教那后人享用。想我在山为王时,也曾掳过几个女子,风流过几夜夫妻,不知是否能遗下个一男半女,维系香火,也罢,知之甚少,不添烦恼。”言罢,震起刀环,夺身而去。

    却说那赵公然,因见虹光忽至,又见其阴龙受困,顿时急火攻心,怒火中烧,哪管同门之谊,何念手足之情,杀心骤起,即将袖袍一挥,抖出一纸黄符,一符凌空,复而变六,疾疾寻人而去。其中一符,正覆于李公为右臂之上,登时火起。李公为见臂着符,认得此符正是道台百年明灯灯油所就,无法可灭,即时手起,将剑一旋,裁断右臂,只见火光坠地而去,继而立身不住,侧身一倒,跌下龙头,俯就于地。

    其余五纸火符,尽寻着王公利等人而去。王公利等人目见火符前来,却是不避,等的正是此火!原来那阴龙生时,龙身殒灭受的正是此火,此时王公利、薛公临、谭公试、刘公省、程公近此五人,正欲舍身受火,引火烧阴龙!那阴龙虽目不能见,然身有所感,届时,吟起一声,龙爪施力,但见四方来水,破地而出,摧屋倒厦,覆地而来,聚于龙身之上。阴龙再起水势,淹杀生灵。水势滔天,如覆江河,庄中数户人家,尽被水势所侵,朱方九家室因在高处,未被殃及。只见一父母于水势之中托着幼子,苦挣生路,怎奈水火无情,幼子得脱,双亲失陷。那人父却止把双目将李公为直直望定,其目含怨,怨起恨生,一念成恶,已然气绝。李公为眼中得见,待不及悲天悯人,忽而心中一凛,暗道不好。原来庄中数人,先时得见阴龙行迹,恶鬼行疆,心中只道是李公为等道士引祸于此,而其等人徒留至今,庄中众人于心早已颇有微词,只因慑于朱方九之威,未敢轻言,此时水患当头,致使家园被毁,亲人离散,心中更是将李公为恨得切齿,将死之际,恨意入骨,身死魂行鬼恶。然那赵公然炼兵之数,独缺一恶鬼补弊,此时一恶鬼横生,正合其炼兵之数,既而阴兵得以炼成。

    恰在此时,那阴龙纵行水势,已将平地之上、剑锋之下,金粉所就之符,尽皆冲散毁迹,既而阵法顿失,阴龙脱阵而起,复回于天。却见那五纸火符已然尽覆于王公利等五人之身,登时胸前燃起一大窟窿,肺腑不见,肝胆俱焚,继而火遍全身,五位师弟大事未成,火中含恨,尽化烟消,余其五剑林立于地。可怜这王公利、薛公临、谭公试、刘公省、程公近此五人,命同先师,殒身于火。

    李公为眼见五位师弟身消火中,顿时心中大恸,怒恨交加,泪洒胸襟,却见百步之外,龙身之后,数鬼已然得势成兵,阴兵行阵,尽摧于张公行一人之身,心中如何忍之,既而强耐断臂之痛,翻身欲起,前去助阵。只听得身后一声喝起,回目来望,正是烙铁头,举着环刀,步履行风,逆风而来。烙铁头于风凛凛中平起一声喝道:“助我一脚之力!”李公为闻言会意,独臂撑地,将身倒起,奋起一立,只见烙铁头于平地之上,蹬地而起,踏其足底,借其足力,一跃而上,直直跃往龙头之上,去会那赵公然。

    那赵公然见烙铁头来势凶猛,心中只道其妄作飞蛾扑火之势,登时袖起,撒出一纸黄符,直望烙铁头去。烙铁头凌空而上,只见一黄符迎面而来,眼中见得真切,当下把心一横,咬断舌尖,一口热血喷吐而出,正扑在那符上,登时火光霎现。烙铁头于火光之中夺身而出,举着大环刀,迎着赵公然,劈面便砍。那赵公然眼疾手快,顿时手起,将剑一横,刀剑相交,火星四溅。这烙铁头岂是不得便宜的主儿,含着一口鲜血喷吐而出,直直喷在那赵公然面门之上。那赵公然满面血光,目不能张,烙铁头趁此之际,急转刀锋,由下而上,止作釜底抽薪之势,拼尽两膀子气力,往上一拨,直欲教其一刀两断,左右开瓜。那赵公然目中余光得见,将身一闪,避了刀锋,却不想那刀刃正正划在胸前袱结之上,只此一割,那包袱俱散,天书失负,纸透金光,风势正疾,随之而去。

    只见那天书随风潜行,飘忽其间,正迎着朱方九而来。朱方九眼见风行之中,却有金光浮沉,心中疑奇,登时上得前去,只见金光飘然落地,风袭不止,看看待起。朱方九当即抽刀刺定,钉就于地,定睛而视。只见风翻书页,字迹得现,其上尽是君不正、臣不义、民不生之言,后有自诩天命、妄图称帝之语,正是天书。朱方九得见天书,见此言词不道,胸中义起怒生,顿时抽刀便割。然虽纸薄,却不是凡尘之物,利刃如何能透。朱方九见难俱毁,复而抽刀刺定,正值无可奈何之际,忽而智上心来,思其既能书立命之辞,何不能显灭顶之语,心中念道:“立誅赵公然!”随即指腹沿着刀刃一划,顿时血出,染指作笔,于上便书。

    却说此时,那赵公然见落了天书,正落于朱方九之手,临危必然生变,与烙铁头刀剑纵横之际,乘势将袖袍一震,一纸黄符应震而出,直直取向朱方九。那朱方九染血作书,方才书下“立誅”二字,却不想那火符夺势而来,直覆胸前,登时火起,全身俱燃,莫复能书。如此电光火石之际,朱方九止把眼望定其所书之词,恨难尽书其心中之言,却见此“立誅”二字,亦能作“立言朱”三字,复而长笑一声:“想是我朱家后人显贵……”一语未了,烟消火灭,地上只余下一刀一书。可惜这朱方九,一身英雄胆,尽涂烈火中。

    那烙铁头见折了朱方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拼尽平生本事,只管拿命来搏。那赵公然岂能作等闲之视,亦使尽浑身解数,以剑相迎。顿时,刀滚得严,剑戳得密;刀从险中出,剑往命上指。赵公然见如此久战,不是长计,只因其身有避剑之符,未能御剑斩之。赵公然一心只求速决,因见烙铁头环刀之上,数环震响,顿生一计,遂即收身而退,跃下龙头,并掷出手中之剑,口中念道一声:“疾!”只见那剑应声而起,刃泛白光,裁风直上,于夜空之中,划了一圈,复而急下,直取烙铁头手中之刀。那烙铁头不及防备,只见手边白光忽至,穿起刀上数环,即被夺了刀去。那烙铁头失了手中兵刃,正自茫茫然无所顾,却见那白光携刀复回,于其颈边游走,登时头落了下来。想这烙铁头于绿林场中,纵横一世,其刀落处,饮血无数,却终究魂断于其刀之下。

    好一计借刀杀人!只见那白光携刀,直入地下,白光骤隐,刀剑相联,入地三尺,立于地上。那赵公然却不顾书剑,任其自立,纵身跃上龙头,直望朱夫人屋前去。

    且说那李公为,赶至张公行设阵之处,见其仍于阵中坐定,其身旁自有一剑独独立于风中。李公为上得前去,扶过其身,只见其口目深陷,体无完肤,已然命绝于世。但见空中阴兵行武,即刻便将夺阵而出。李公为见事已至此,不可稍纵,既而只手扶剑,裁断袖袍,即将袖中金粉俱撒于地,而后将身一侧,滴血成书,书下镇兵之符,符成,坐定其间,念动真言,凭一己之道行,挡此阴兵之势。然其回目之间,见朱方九与烙铁头二人已然魂归于天,止不住痛心疾首,泪自中流,怎奈无力回天,心中只道这赵公然百般周折,终将事成。

    却见那赵公然,纵起阴龙,直至朱夫人屋前。那阴龙大张其口,吟啸一声,届时风出,风如猛虎,直奔屋前,霎时间,断其梁,毁其柱,掀其顶,去其壁,平地之上,止无遮身之处。只见那朱夫人身经分娩之痛,昏卧于榻,人事不知。其旁婴儿,自在襁褓之中,兀自放声啼哭。那稳婆立于床前,瞠目结舌,僵在原地,了无人气。

    那阴龙口中再起吟啸,风势复出,直夺其婴,风行利爪,撕其襁,碎其褓,致其赤身裸体,四肢乱动,啼声不绝。却见那婴孩胸腹之上,自有金光迸出,其光无数,现于天地之间,此婴正是猪王轮回转世!此时,云开得以见月,雾锁得复夜明。

    那阴龙受此金光一震,倏然间,目茧成空,忽复其光,心智顿开,前尘旧事,尽皆想起。渐而,目现金光,遍体游光,得复金身。那龙魂昂然上行,只觉头颅之上,却有人立,既而扶摇身躯,翻覆腾起。那赵公然自于龙头之上受此翻天覆地之势,如何能立,登时下落。那龙魂目中得见,顿时龙口一张,将其吞入腹中。那赵公然始料未及,于情急事变之中,忙于袖中取符作御,然事起突然,为时已晚,只得行离魂之法,得保其灵。那龙魂怎能任其离魂而去,登时龙爪一伸,将其魂魄摄入爪中,天地之间,遨游逡巡。那龙魂龙目一闪,直望天书而去,兴起龙身,纵起风云,迎着天书,直直而下,入地而终,不复存迹。龙行过处,风回云隐,夜复于寂,却已然不见天书,只余下朱方九所定之剑,兀自傲立风中。可叹这赵公然,用心良苦,却是自酿苦果,如此自命不凡,多行不义,终究是自食恶果,作法自毙。

    且道这朱方九,于芸芸众生之中,凡夫俗子一枚,纵然其胆色过人,武艺超群,亦不足以谓其为人中龙凤,然其子却是为何能有这般神迹?莫不是那天书显灵?其实不然。原来那阴龙生为龙王之时,与猪王有一面之缘。因猪王受凡人设阵陷身,困于一古井之中,其魂含冤欲报,恰逢这井中龙王。龙王知其怨怒难消,然为顾念苍生,便出言以理相劝,劝其放下旧怨,早入轮回,并献与其一金光鳞甲,助其佐证。那猪王魂魄受此感化,既而径入地府,沉冤得雪,即入轮回场中。其轮世之时,亦将此金光鳞甲随身而附,同入轮回。此前天降虹光,正是这猪王转世而来,正投生于朱方九之室。故而其子身现金光,正是那金光鳞甲所呈,故此阴龙受此金光一震,遂得其实,而回其魂,复其心,而存其智,进而将赵公然一举拿下,重负天书,直入地府。而后此龙王因纵起两番水患,淹杀生灵,罚其转世为鱼,其目视人便眨,于其一生之中,其身能得现金光七次,七次限满,方可复化为龙。而那赵公然,罪孽深重,自在地狱沉沦受苦不题。

    却说那李公为见事如此峰回路转,再现生机,心智方定。然此时阴兵势众,凭一己之力,难阻其行,身心渐而不支,道行付之将尽。但见夜空之中,月晴如玉,风停云住,昭昭然,天地之间,有如白昼。临危之际,李公为只得触碰天机,心中卜其阳寿八十有六,而今其年事三十有五,思其道行,却止二十有一,凭此道行,若是要镇此阴兵,远远不济,只得向天再借四十年道行。思毕,便趁此月圆之势,念动真言,问天借力。只见夜空之上,星斗俱现,星光璨璨,齐汇于月,月色渐浓,溢之而出,直降于李公为一人之身。李公为果借来四十年道行,当即身躯为之一振,既而闭目静神,禅定于地,复念真言,再起阵法,拼尽余生道行,一人挡此阴兵。只见风势顿起,挟住阴兵作周回之势,阴兵复而行作一团,其声凄厉,其形可怖,然止被风势挟定,俱受阵法所摄,莫能得行寸步。

    庄中数人见水势漫去,事态稍定,遂将朱夫人并其婴、与那稳婆一起救回,同作一处,惶恐以观事变。

    李公为挨至天明,阴兵方散,遂收了阵法,将身一侧,伏倒在地。庄中数人见事已定,方才举步向前,将其扶起。只见其面如纸白,血迹斑驳,口中咽咽,似有话出,遂择耳细听,其言道:“此众阴兵,入夜复回,不可轻视,须另择长计以御。阴兵临世,必以神将御之。那烙铁头与朱方九手二人护身之刀,合吾七人所执之剑,并那赵公然御行之剑,正计八十二斤,与那关圣大刀斤两正合。尔等将此十件兵刃共取携之,此西去数百里,寻一六旬铁匠,令其将此数具兵刃熔为一处,仿那关圣大刀铸之。其见此剑,自有铸法,不必多言,尔等即刻起程,不得有怠,速去速回。此间,尔等于庄中择一至高之处,建一关帝之庙,并塑其金身。待得刀成之时,将其立于关圣之手,即可伏此众阴兵。时日无多,不可有误。凭吾余生道行,止可再挡七日,若是七日之内,庙未成,刀未立,只怕是得请大罗神仙来救。”言罢,昏然过去。

    庄中人等闻其所言,何敢不从,遂将其救回,后将庄中力行者分为三拨,一拨自去铸刀,一拨前去建庙,余下一拨修缮庄中屋舍。那朱夫人已然苏醒,闻知此事,遂令人将烙铁头所遗金银取出,助其众人修庙补屋。

    且说那朱方九与烙铁头二人殒命之后,地府遣派鬼差前来拘此二人魂魄。两鬼差即领命前来,只见其二人魂魄,早已相聚一处,正自徘徊,因见其一者身躯凛凛,自有正气;其二者虎视眈眈,遍生煞气,故而未敢缚之枷锁,只得好言以待,引其上路。行过十里,见一棺材铺,烙铁头遂动了心思,携了朱方九,不顾两鬼差,直望铺中去。那铺中掌柜正自酣睡,烙铁头与朱方九遂入其梦中。那掌柜的于朦胧梦中,忽见来人,只听得一声道:“掌柜的,置一口棺材,上好的不受,下等的不要,只取那中间货色便好,道是埋谁?此去东二十里朱家庄,寻一名叫烙铁头的亡者便是。权且赊下,来世还你。”

    朱方九闻言大笑,言道:“兄台生时于绿林中争雄,死后亦于阴间逞胜,岂能作此今生债、来世还之事,芸芸众生之中,拿何面目相认,却是向谁去讨?何况此番前去,恐再难为人,莫再多生累世之报。”

    烙铁头闻言寻思,自问平生作恶多端,杀戮频频,如何能得入人道转世,遂言道:“掌柜的休恼,若是十日之间,十里之内,有大富大贵之家生牛产马的,你自去那府上,讨这棺材钱。”待不及多言,只听得身后鬼差频频催行,遂即作罢,与之相去。

    那掌柜的于梦中惊醒,复忆梦中之言,如何不晓这绿林场中烙铁头之名号,心为骇之,因忆其梦中有言者二人,遂于天明之时,择了两口上好棺木,取路东投,送往朱家庄。送至庄上,恰逢庄中数人修屋立庙,遂出力以助。

    那朱方九与烙铁头二人魂魄迳入地府,因朱方九平生积德行善,遂复入人道,投生于一书香门第之家。而那烙铁头,虽伐赵有功,然其生平作孽无数,罪不容恕,故而罚其作三世牛马。此后不久,果然有一大户人家良马产驹,其驹长成,竟是一匹青骢骏马,马主人深为爱之。此马每过棺材铺,必然立地嘶啸三声,众人不解,唯那棺材铺掌柜心中会意,暗暗受用。然那马主人见此异象,谓其不祥,遂低价作沽,卖与那驮物行商之流。奈何此千里之材,终是作了脚力之驱,正是应了那因恶得果、天理循环之语。

    却说那李公为,每夜强持心力,作法御兵,得保一时安定。庄中人等,齐心协力,三五日间,已将关帝之庙建成,只等那大刀铸成,立于其手。且道那前去铸刀之众,由庄西去,马不停蹄,行了两日,方寻至那铁匠铺中。那铁匠见了兵刃,认得此剑,却看来者非是旧识,当下心中了然,暗叹一声。遂昼夜不停,按其前法,将此十件兵刃锻铸为刀,止两日间,大刀铸成,即已功德得满。只见那刀身之上,青龙伏月,正气凛凛,纵有擎天破地之势,横有劈山断海之力。其庄众人忙携刀复返,亦是快马加鞭,止行了两日,复至庄中。遂将大刀立于关圣之手,即而香火供奉,只望夜来显圣收兵。

    却见那李公为,已然形容枯槁,气若游丝,已然非人。李公为见关帝庙成,心下方定,只候阴兵复至。是夜,果见庙堂之上,忽现红光,映满山河,耳听得马蹄飞快,刀声凛凛,只见数百阴兵,尽皆收于红光之中,红光渐隐,夜复于暗,夜空中一点明星,渐渐隐迹。朱家庄复得安宁。

    李公为见兵势已去,方才呼气成舒,安然入眠。此一眠,却是睡了几日,渐才复苏,缓过气力,后起身作别。临别之际,与朱夫人相见,见其怀中幼子,面貌不凡,遂谓其曰,其子日后必然显贵,而后不复多言,拂身作辞。庄中人等亦不作留,即设一席,与之饯行。李公为独臂而支,于席中举箸择素而斋,因其临面停有一碗清粥,欲只手扶碗,一饮而尽,怎奈粥中滚热,如何能饮;欲低身而就,恐礼数不严,只得举筷箸拣食粥中米粒。却见庄中一小孩只身而出,步至其旁,以双手扶碗,递至其口唇之侧,助其服食。李公为见来者是一孩童,心中为之一动,观其面目,其双目炯炯,自有两盏朗星之气,其眉宇之间,却生三分威武之风,遂问其姓氏。却有一庄中人自于一旁与之相道,言道此童姓李,与之亦是同宗,其双亲已然失命于水势之中,别无旁亲,止一孤儿。李公为闻知此事,不由叹息一声,因见其道缘不浅,慧根不俗,便欲收其为徒,既而言道:“既了凡尘牵挂,何不如随了我去,止作闲云野鹤,名山大川,通幽曲径,自去来往。”那小孩闻言便跪了下去,口中喊了声师父。李公为闻言甚慰,遂而言道:“吾门中四字,传于汝辈,该当‘正’字,汝命克山君,就取此‘山’字作名。此后,俗名不提,汝名唤作‘李正山’。吾观汝面相,却有回乡之兆,若有回时,切不可为逞一时之怒,造生孽缘。须当谨记。”那小孩拜了三拜,而后自去收了包袱行囊,与李公为一齐上路。庄中数人相送,师徒二人离庄而去。李公为见其弟子目不转睛,只顾前行,亦不回目作望,且无恋乡之情,便问其何故如此去之不顾。只见其言道:“既有回时,只须眼前,何必频频顾于身后。”李公为见其出语不凡,心中甚喜,遂不复多言,自此远去。

    数载之后,因战乱纷起,流年不利,此朱家庄众人举家而迁,流落四方,朱夫人与其子亦不知去往何处。而那李公为师徒二人果如闲云野鹤一般,自在四方云游。十载之后,那李公为,于凛冬之际,饮雪而亡。止余李正山一人于四方问道。数旬之后,忽于一夜,复梦师言,既而动身寻径,重回故里,却不想腥风正起。有道是:

    道士夺天书,欲改天下主。

    九子战阴龙,六丁临道骨。

    月自凌云上,风吹林下土。

    月隐风不尽,赤地显真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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