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会想到,我独自拉着皮箱走进校园的时候,有一个女孩竟然会一直盯着我。她的眼神跟随我转动,脸上挂满笑容,短发在额头上跳舞。我一时激动不已,脑袋飞速旋转起来,思考着该怎么和她打招呼……
“同学,需要帮助吗?”她突然问道。她穿着红色的志愿者外褂,站在我面前。我站在尴尬的位置,只得低声说了句:“没有。”灰溜溜走了进去。我与她擦肩而过,在她眼里只是个过客,在我眼里却对她有了深刻的印象。她的短发、银色镜框的眼镜、瘦小的身材,可爱的女孩,像花儿坠落在初秋的清晨。
我的室友个个潇洒,时常如同几只大鸟飞越在围墙以内的地界上,他们无所不乐,把枯燥一律的生活创造成书里的童话。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妥,这几人中的确有人在追逐童话般的浪漫。他喜欢的姑娘在邻近学校,他们每个周末携手走过整洁的大道,他们互相理弄耳鬓的头发,让陪同的一男一女尴尬至极。不过他们似乎乐此不疲,自己的事儿还不见影,却喜于见证重逢的情侣。在进入宿舍之前,我仍沉浸于志愿者女孩的一面之缘,声音和笑容,清晰动人,她已被我铭刻在脑海。
学校的建筑并不特别,在我离校刚好十年之际,校友邀请我回母校看望的时候,我甚至找不到印象中它们的轮廓。经历了诸多难事,不愿想起的地方和事件都几乎随着时间远远消散,那时只能大概想起某面留有凌乱字迹的围墙,我站在它前面,丢掉了揉成一坨的纸团。大概里面写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吧,不然不会有凄凉的画面,我想。
那个女孩比我小一岁,听别人说,她成绩拔尖,颇有家资。给我增添了不少压力的问题是,她向来话少,对所谓罗曼蒂克毫无兴趣。如果我厚着脸皮不知疲倦地去示好,表达我卑微的倾慕,那仿佛更拾取了一些罪恶感。我是不想卑微的,卑微就不是爱情,我暗暗说。我的心思分散于三件大事上,这搅得我精神混乱,还常常在梦境中体现不安。于是有时我平静地坐下来,仔细考虑了彼时的状态,经常我认为,足球是渐走渐远的梦想,学习又无法暂时寄存等到用时再拿出来,女人?呵,我考虑了很久,不带一丝羞愧,我好像挣脱不出这自己布下的网。这层网经得住风雨摧残,甚至在刚刚网住我的时候不给我日夜一丝自由。那种奇妙的感觉,后来再不曾遇到过。
那一年举办校运会,我没有参与任何项目。我趴在操场的铁丝网上,呆望着沸腾的人群,无聊感从头至脚,堪比某些美国科幻电影。直到我瞥见她独自站在跑道边上,作为志愿者,维持那一角的秩序。凑巧的是,我们班上的后勤位置就在那里,她的旁边。于是我这位稀客在这一天频繁往来,表面上为同学打气,却总是斜着眼睛往那位乖巧的女同学看去。没有人发现我别有用心的举动,站在人群里,我那些没说过话的同学都用惊讶的眼神打量着我。或许无意中改变了无关紧要的某些人对我的印象。
骄阳划过一拃天空,比赛项目基本结束了,我的同学们像尘埃一样挤进了涌向食堂的大流。她没有离开,像称职的保安似的,观察着其余志愿者的行动。我在她身旁坐着,把头颅偏向她,她恰好又转向我,那一刻我们眼神交接了,我们恰巧在偌大的操场上交接了眼神。她看着我微笑,什么也没说,就像一面之缘后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被那个温柔的眼神吸引,凝视着,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捏紧裤腿,放轻了呼吸。须臾,我们都脸红地收回了泛滥的秋波。我故意咳嗽两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走了。我没有回头看看她的表情,只记得那时我走得很做作,仿佛有一群人盯着我,我在紧张之下几乎忘了行走的技巧。
第二天同样是个好天气,苍穹深远,阳光和煦。我看见宿舍外的矮树摇摆得厉害,才知道风吹得猛烈。跑向操场的路上,我寻找着人群中熟悉的身影,几番重复后无果。我当时认为在人群里搜寻的行为毫无意义,因为她是志愿者,她肯定要比常人更先到达。然而我抵达目的地时,身旁已经换了人,相似的只有红色外褂,我十分失望。后来我认为,哪怕性别相似我也不至于低落至此。我离开后勤部,走出大门,在铁丝网外拥挤的人流里穿行。主持人持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大喊成绩优秀的名单。我站到场外最高处,一一扫过红色外褂的面庞。
回到寝室的路上,我没跟那些不熟的同学打招呼。好可惜,连话都没说过,我说。这个烦恼是没人能帮我解决的,哪怕潇洒的室友乐于助人,这个问题我也难以言说。
后来这就成为遗憾了,我没再和她有特殊的邂逅。学业繁重,我最眼熟的女性只有生物老师——她是我唯一的女老师。即便几次在考场相遇,我们没有交流,我只能眼睁睁擦肩而过。我对这份感情深感无力,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在虚拟,于是在一个阴沉的阴天,我把摩挲已久的感人肺腑的表白信扔进了垃圾桶。那是一个干净而分类不清的垃圾桶。时节没有清晰的记忆了,好像是一个秋天,人们都穿着稍显宽大的外衣,宽阔的街道上还洒落着零星的叶片。
多年后我想起这份年少悸动的经历,得意的人生突然又闯入了失落感。那时我婚姻美满,家庭和睦,从来没有“出墙”的冲动。只是每次在单独沉思或看见满天霞光的时候,总在脑海里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她身材娇瘦,戴着银色镜框的眼镜,独自走在秋天洒落树叶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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