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年后

年前年后

曾经非常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总会有那么一点点跟别人不一样，不屑于无谓地争吵，不屑于斤斤计较。在平凡的人间烟火之上，还有一个属于我个人的世界，似乎我随时都可以展翅高飞，超越平凡的生活，接近那个更高层次的境界。最近一段时间，突然发现，我已经深深地陷在生活的泥淖之中了。

当接到老公电话的时候，刚刚和两个朋友一起吃过一顿快乐的午餐——刘一手火锅，我之前最爱吃的。要说那个冬日的下午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阳光格外灿烂，风轻云淡的天气让我的心情从没有那么好过。那天我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没有任何预感。“咱爸生病了，心脏病，突然发病的。”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乐观地认为，也许只是小毛病，到医院检查一下，吃点药就没事了。“120拉到咱县城了，大夫说治不了，必须来省城了。”老公一边在高速公路上飞快地开车一边给我打电话。晚上孩子爷爷被拉到省人民医院急救室的时候，大夫下了病危通知书，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了。当时想这病估计得花费不少，今年刚买了房子，首付借的钱还没有还清，这次估计又得好几万了。花吧，只要人没事儿就行，认了。

“主动脉夹层”，接待的大夫看完CT之后抛出了一句话，“这种病24小时内死亡率很高，必须尽快手术。花费最少也得15、6万，你们如果选择做手术，准备一下吧！” 手术就安排在进医院的第二天，前提是我们得先把手术费交上。十几万，当时我们刚交完一笔货款，手里连一万现金都没有。打电话求助吧！不管借过钱的没借过钱的，挨个打。感谢亲人和朋友，我拨出的求助电话没有一通遭到拒绝，第一个打款的是我的老妈，虽然我之前借她的钱还没有还，而且她刚刚遭遇了一场官司（她经营食品批发，有一个孩子误食了食品里带的玩具，失去了生命，孩子家人把经销商告上了法庭），赔付了对方十几万，当她再次给我打款之后，她的生意再也转不动了。第二个是孩子姑姑，她为了这边的家庭拿出了全部的积蓄，第三个是曾经帮过我们好多次的一位同事和她的老公，之前因为我老公的生意他们做保人帮我们借了不少，这次又再一次出手。老公又让他的一个朋友凑一些，七拼八凑的总算是找够了。

手术整整做了9个小时，我们提心吊胆地等在手术室外。这时候老公才跟我说，孩子爷爷需要开胸，把破裂的心脏动脉换成人造的，还要在心脏里下支架，是挺大的手术。让我暂时不要告诉孩子奶奶，她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就先说公公的腿不舒服需要检查一下。手术结束后孩子爷爷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英文简称ICU。在监护室外守候的时候，我断断续续地听到已经守候在ICU外的别的病人家属说，在这里面呆一天就是一两万甚至更多，重病人要呆一周以上。之前我们交的只是手术费，这里面的费用要继续交。我一直疑惑，那里面到底都有什么先进的玩意儿，为什么一天就要收我们一两万？而且病人需要的食物、水、生活用品等还要家属另行准备。在ICU外守候的日子，最怕的就是大夫叫病人的名字，他们一叫你准没好事儿，要么就是病人的状况不大好了需要加大药量，要么就是催费，再不交钱就要给病人停药。所有的信用卡全都被我刷空了，还是不够，钱！钱！钱！不交钱家人的生命就有危险。我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经济命脉",这一会儿没钱就没命！

那一次，大夫又叫了公公的名字，怎么就那么巧呢，就我一个人守在门外，老公，孩子姑姑姑父都有事暂时离开了。我忐忑不安地进了谈话间，还好不是病情的问题，知道是又要缴费了，说实话那个年轻的女护士态度非常友好，一点都没有难为我，只是告诉我如果不缴费很多药就没法用，她们是通过电脑程序取药的，让我们尽量想想办法。怎么就那么不争气呢？为什么要掉眼泪呢？在她跟前掉眼泪有什么用吗？大概是衣冠楚楚妆容精致的我在她面前露出了贫困的本相和窘态吧！一忍再忍，还是止不住泪如雨下，告诉她药继续用，我们会去找主治的大夫说情，钱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明天一定交上。

从来不敢在家人面前流露出难过的情绪，因为我知道，论血缘关系，老公，婆婆，孩子姑姑，他们全都比我近，他们的心情比我更糟糕。但是我一个人的时候，还是止不住难过。进监护室探望孩子爷爷，看到他全身上下全都插满了管子，心里更难受，又不敢在他跟前表现出来，只敢微笑着跟他说没事儿，你很快就会好的，钱的事情不要担心，花不了多少钱，而且我们已经全都搞定了......公公在ICU整整呆了9天，他现在还不能正常讲话，这9天他经受的痛苦我无从得知，但是可以想象，全麻，开胸，从脖子开到小腹，管子从嘴里一直插到胃里几天不能拔出，不能进食，全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后来才通过管道打一点小米粥和酸奶到胃里，只为保护一下胃粘膜），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中间因为排尿不好被迫透析（我进去签的字），大便不好灌肠......他的痛苦可想而知，这在他的人生中也是一场很大的劫难。

从ICU出来之后，公公呆在亚监护病房，病情逐渐好转，费用减到了每天5、6千，再后来到现在是每天1、2千。从2014年12月12号到今天为止，30多万从我们家里流向了省人民医院，这会儿我公公还呆在病房里，等待着最后康复的日子。他的病情稳定了，我也才有心情坐到电脑前。几十万块钱，也许对于有钱的人，只不过是存折上的一个数字，但是对我们这样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讲，真的是一个相当大的数目。2015年新年的第一个月，我首先面临的是如何还掉7、8万的信用卡账单，外加房贷和车贷。但是我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知道我现在仍然拥有一批患难与共的亲人朋友，他们在我困难的时候一次又一次伸出援助之手，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财富。看到老公20多天一直守在医院，几乎日夜不休寸步不离，筹钱，喂饭，按摩，这么多天下来整个人瘦掉了一大圈，我刷新了对这个男人的看法，也许他有很多毛病和缺点，但至少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人只要孝顺，他的心眼必定不会太坏，这样的人将来也一定会善待我。

Such is life.伴随着2015年的新年钟声，我踏进了35岁的门槛，如果生命是一片林子，我已经过了站在林子边上往未知的林子里眺望憧憬的年龄，不知不觉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林子深处。不管如何留恋不舍，那如梦如幻的青春已渐去渐远，我已经人到中年了。让所有该来的全都来吧，我，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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