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带走落叶却留下思念
秋风带走落叶却留下思念
我和爷爷之间的距离,说远也不远,回忆起与爷爷最后一次相见的情形,仿佛就在昨天;
我和爷爷之间的距离,说近也不近,从人间天堂的路程,隔着万水千山。
细数起来,从爷爷去世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
三年,弹指一挥间,周围的人和事都在改变,唯一不变的是我对爷爷的思念。
三年的时光里,爷爷只出现过一次,是在我的梦里。
依稀记得那个梦境:梦里我忙前忙后准备中秋家宴,爷爷端坐在我家沙发上阴沉着脸,他有些生气的拍了拍面前的茶几,叫嚷着要吸烟。
我赶紧找来烟和打火机,递到爷爷眼前,正当他抬手去接时,我醒了过来,爷爷没有接到烟。
我努力使自己入眠,想回到梦里把那支烟递给爷爷,为他点燃,却再也睡不着了。
那时的我在异地备考,我打电话把遇见爷爷的梦境讲给爸爸听,爸爸说我备考压力大,容易产生梦魇。
他说他都没有梦到过爷爷,爷爷也没问他要过烟。
他说,好,等清明去爷爷坟前多烧些烟。
不行,那是梦里的爷爷未了的心愿啊!
离清明还有好些天,爷爷等着急了怎么办。
我找好友姜沫要来三支香烟,点燃焚尽,希望能寄到爷爷身边。
后来,爷爷再没出现,我想,大概是爷爷收到了我寄给他的烟。
爷爷生前爱吸烟,从我记事起,就看到爷爷烟不离手。
一开始,我是不喜欢爷爷的,就是因为爷爷吸烟。
每次一靠近他,我总是被他吐出的烟气呛到。
有一次,我忍不住去问奶奶:“奶奶,爷爷为啥爱吸烟?”
奶奶给我讲了个故事,听完之后,我再也没嫌弃过爷爷吸烟,反而喜欢上了这个爱吸烟的老头。
原来,爷爷年轻的时候并不吸烟,爷爷之所以学会吸烟,要从小叔的出现开始说起。
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夜里刚刚下了一场雪。
第二天清晨爷爷便早早的起了床,他担心地里种着的、少的可怜的麦子,那关系到全家人一年的口粮,不知经历了一夜的风雪,那些麦子是否安好。
他套上自己仅有的一件破棉袄走了出去,棉袄邦邦硬,上面大大小小的补丁是奶奶缝上去的,奶奶说那时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冬季里,能有这样一件棉袄御寒已经是泼天的福气了。
爷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放眼望去雪白一片,四周袭来的阵阵寒气,不由得他裹紧身上那满是补丁的破棉衣。
“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老祖宗留下来的话不会唬人,想到明年能少些饥饿,爷爷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他边哼曲边往前走,脚底一滑,一个不留神就摔倒在地。
正当爷爷想爬起来时,却隐约听到有孩子的啼哭声。
他觉得一定是刚才那一下摔狠了,摔出了幻觉。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那声音还在,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不免有些心惊,难不成大白天的还会闹鬼?
爷爷定了定神,决定去探探究竟,他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往前走。
前面地里种的是地瓜,地瓜的垄很高,一眼望去没啥异常。
他往里走了几步,就看到两条长长的地瓜垄之间有一个篮子放在雪地里,篮子上并无积雪,看样子是刚放着这里没多久。
他走到篮子身边,弯下腰去,这次,他看清楚了,篮子里被子盖着的是一个婴儿,看上去还未满月。
婴儿脸色铁青,嘴唇发紫,浑身打着颤颤,时断时续的哭声把爷爷的心哭乱了。
谁会把未满月的孩子扔在雪地里,这不是要冻死孩子吗?他理解不了什么人会如此狠心,竟舍得把亲生骨肉抛弃在这冰天雪地里。
他心疼的抱起孩子,此时也顾不得寒风刺骨,赶紧脱下上一秒还紧裹着的外套盖在孩子颤抖的小身体上。
爷爷有些茫然,他不知现在该怎么办。
抱孩子回去?不行,家里已经有了四个娃娃,最小的一个才喝过满月酒,如今一家老小都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多出这一张嘴,不知道会过成什么光景。
把孩子放在这里不管,那孩子只有死路一条,荒郊野岭的,能不能留个全尸都难说,这么残忍的事,他做不出。
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抱孩子回去。家里这么多人,每人匀出一口来,就够这孩子吃的,吃不饱总好过丢了性命。
他心一横,抱起孩子就往回走,此时也顾不得去看地里的麦子如何了。
当他走到家门口时,自己已经冻的毫无知觉,怀里的孩子仿佛得到了安慰一般,安静的睡着了。
他叩响了家门,奶奶给他开了门,他把孩子递给奶奶,随后给奶奶讲了今早发生的种种。
他对奶奶说:“这孩子和我们缘分大着嘞!不然我怎么好端端的走在路上就摔了跤,还恰巧听到了他的哭声。”
他见奶奶不说话,接着说:“总不能看着他冻死在地里啊!他还那么小,是个小生命哩,跟咱四娃差不多大,我们就留下他吧。”
“咋样活这么多娃?”奶奶犯了愁,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多一张嘴就意味着多一分饥饿。
“我多干些活,总能养大的!”爷爷向奶奶保证。
奶奶自知拗不过爷爷,再者说这个孩子已经被抛弃一次了,她的善良不允许她再次抛弃这个孩子。
就这样,小叔被留了下来。
本以为只是挨饿这么简单,哪知现实远比想象的还要残酷,小叔进门的第一天夜晚就发起高烧,小小的身子烧得滚烫。
奶奶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虽是只与这孩子相处了短短一天,她却心疼的不行,多苦命的孩子,以后一定要对他好一点。
爷爷慌忙穿好衣服,取出家里仅有的少的可怜的积蓄,奶奶抱起娃,坐上爷爷的脚蹬三轮车就往医院赶。
幸好小叔的病不算严重,加上救治及时,三四天的工夫就康复的差不多。但医药费花光了家里本就不多的积蓄,吃饭成了困难。
爷爷就是从那时候起学会吸烟的。
压力大、吃不饱饭,面对生活的种种摧残,爷爷的烦恼无处排解,他开始吸烟。
他学着村里吸烟的人,把烟丝倒进烟斗,用力压一压,点燃。
第一口吸进去,他被突如其来的烟气呛得咳嗽了半天,眼泪差点流出来。
尽管如此,他好像觉得自己的烦恼的到了一丝丝排解,烦躁不安的心也平静许多。
慢慢的,爷爷爱上吸烟,他觉得这烟气一进一出,好似烦恼,添进生活里,又随着烟圈一点一点吐出生活外,使烦恼找到了寄托,人也不至于被艰难的困境击垮。
从家里没钱那天起,每天天不亮,大伯就被爷爷叫起来,爷俩去地里挖野菜、刮树皮,捡地瓜秧,翻找一切能吃的食物用来果腹。
那时候四叔和小叔正处在哺乳期,奶奶强迫自己吞咽下那些不能称作食物的饭菜为孩子下奶。
爷爷告诉她小叔尚未满月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实在可怜,既然成为她的孩子,那就算亏着自己的娃,也不能亏待了他。所以奶奶给两个孩子喂奶时总是先喂捡来的小叔,
小叔能吃,等他吃完,四叔就没得吃了,只得饿的哇哇大哭。
每每听到四叔的哭声,爷爷总是一言不发,他拿着烟斗走到角落里,一口接一口的吸烟,他也很无奈,两个娃娃终究不能照顾的周全。
转眼两三年过去,孩子们都长大了些,日子也渐渐好了一点,但全家都能吃饱仍旧是奢望,没有人饿死已是万幸。
每次吃饭前,爷爷总是把娃娃们都赶到门外,就连四叔也不例外。
他插上门,屋里只留下小叔。
小叔食量大啊!有其他孩子在,他吃不饱饭。
把小叔喂饱,才能把其他孩子放进家来,每人分上一些饭。
虽然孩子们都吃不饱饭,但吃饭时没人争抢,这让奶奶感到欣慰。
我问奶奶:“自己的孩子挨饿不心疼吗?”
奶奶告诉我,每次看到关在屋子外面的孩子围着门,扒着门缝往里看,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她就难过的落泪。
她说:“好在你那些叔叔伯伯们懂事,从不吵闹,也不知道敲门反抗,安安静静扒着门缝舍不得离开。可就是因为太懂事才让人更难受啊!”
奶奶说她也不想这样,一切都是爷爷的主意。
奶奶每次埋怨爷爷狠心,爷爷总是躲到一旁吸烟,他不与奶奶争吵,也没有改变把自己的孩子关到门外先喂小叔吃饭的惯例。
奶奶是有些私心,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过得好。
爷爷好像没有,他一心想把最好的爱留给小叔,不让小叔在自己这里再受委屈。
从小到大,爷爷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打过孩子,唯独没打过小叔,小叔在爷爷的呵护下一点一点长大。
后来小叔长成五个孩子中最高最壮的一个,他长的白白胖胖的,再看看那些叔叔伯伯,包括我爸在内,个个面黄肌瘦,个头也远不及小叔。
奶奶说她除了对得起小叔以外,对其他孩子,她都心中有愧。
小叔是五个孩子中最有文化的一个,只有他念到初中毕业,是爷爷执意要供他读书。
爷爷没有文化,也没有工作,他靠着脚蹬三轮车捡来废品,硬着头皮攒下小叔上学的学费。
再后来,孩子们都成家了,五个孩子没受爷爷的影响,他们都不吸烟,但五个家庭都常备香烟,因为爷爷一来便先要烟。
爷爷的辛苦没有白费,小叔很孝顺,他的家里从不断烟,那都是备给爷爷的。
爷爷去世那天,小叔哭的很伤心。
关于小叔的身世,爷爷没有刻意隐瞒,他早在小叔懂事起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小叔,并承诺如果小叔想寻找家人,他愿意提供帮助。
小叔没有去寻找亲人,他说爷爷和奶奶就是他的亲生父母,从小宠他胜过家里任何一个小孩,供他读书,教他做人,兄弟姐妹都带他好,这里才是他的家。
爷爷走了,他走的时候孩子们都侍奉在前。
爷爷去世后那些天,他的灵柩前始终燃着一支烟,小叔点的,他知道爷爷爱吸烟,他也知道爷爷学会吸烟是因为自己。
小叔在爷爷的灵柩前跪了一晚又一晚,直到爷爷下葬那天,他还在为爷爷点烟。
转眼过去三年,家里一切安好,小叔对奶奶依旧孝顺,只是爷爷不在了,家里便不常备烟。
春雨送希望,夏日送热情,秋风送思念,此刻,站在风中凌乱的我思绪万千,不知天堂的爷爷是否还保留着吸烟的习惯。
夜深了,想起爷爷,仿佛多年未见,又仿佛昨天才见过面。
秋风带走落叶却留下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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