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到了。
一座狭小闭塞的房间里坐着很多我的同学,所有的人都是来这里参观负贵计划的。百余年前,鲁迅先生等人组织的一场关于人的脑垂体实验的计划。我和其他人一样,受邀而来的学生。当我途径门口向屋中观望的时候,黑白的不清的幕布与桌椅,仿佛置身进去就会被完全地吞噬掉。当前面的人进去找到了一个边角的位置落座下来的时候,荧幕就开始了放映,那画面中的人我只见过鲁迅,至于他旁边的那一群群人,似是嘲弄,又似狂欢,都暗暗地偷笑着。画面出现的金色大球,沿着颐和园里的湖滚了一周。那颗金色大球夺目耀眼到让人无法直视,仿佛一旦将目光投放到上面去,双眼便会毁掉。而另一端所有的皇帝都站在午门的上空,看着那颗大球在皇宫内挑战他们的权威,那正是负贵计划中的一个项目。所有的皇帝痴痴地笑着,这一笑便是把千年的恩怨情仇统统扔掉。
这让我感到丝丝的不安与后悔,我从队伍当中抽出身来,别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我,当我沿着路走啊,走啊,旁边跳出来了一个胖女人,她拦住了我的去路,我向她解释道,我去找个厕所解手,她稍有怀疑,后来可能是觉得我是学生,便放了我。
我继续地向前走,看到小山丘上坐落着一个大的仓库。仓库的门口倾倒着一堆生锈的腐烂破败不堪的钢铁,旁边的卷帘门上也点缀着斑驳不堪的锈痕。
我这个活人,怎么也融入不了死亡里面。
我慢慢地走了进去,厂子里的人看到了我似乎并不惊讶。蓝色的上衣和黑色的帽子以及沾满油污的白色麻布手套,这一身装束似乎与这里再合适不过了。我环顾了一周,右侧的大铁板旁依靠着一堆又一堆的花圈,上面的“奠”字,隐藏在黑暗里熠熠生辉。左侧则是矗立着一尊佛像,旁边两座冥烛。白色的冥烛上也同样大摇大摆着“奠”字,那粗糙的质感和极其昂贵价格极其不匹配。我隐约地见得上边的空气不断跳动,火苗把空气吸入了进来,随后又全部地被填满。那观音还在笑着,周边的几只苍蝇趴在它面前的贡品上,沉寂而无趣。那苍蝇停留在观音的嘴巴上,他的爪子试探的搓动着,那两颗绿豆般大小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似乎在对观音面前的贡品不停地发起试探。我开始想,他们能否看见我以及我为什么要来。
我是苦主。
沉重的步伐伴以茫然无措的心情,在砂石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声都似乎打在心上,这可能就是贴近死亡的感觉吧。我似乎想不起来,我究竟是谁的苦主。于是我向火葬场的更深处走去。更冷,更寂,更凄,更惨,活人究竟与死亡势不两立。旁屋中央坐落着一个又一个大的冷藏柜。“三号柜子里,明天还要做告别。”我点了点头。原来死人不过就是一摊肉,冰柜才是死后最好的归宿。我靠近了柜子,将整个柜子的平面摸过一遍后,我的手上没有一点灰尘。我的手放在冰柜上,开始不自然的拍打。想等着什么,迟疑了很久后发觉什么也等不来。微凉的寒气从冰柜的缝隙间迸发出来,而我的脑子已经木讷很久了。当我从木讷中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好像结束了。
于是,我离开了。
我回忆起我刚才梦到的东西,我尝试将它和现实的事务进行关联,我发现一切都对不上,就如天外来物,迷幻而突然。我在回忆里渐渐地沉沦,于是在无知中我沉沉的睡去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觉我已经站在了灵堂里。来了许多我不认识的人,在我前面的中年女人与他们一一握手,他们只是与那个中年女人握手的时候故作悲怆的姿态,旁边的那些人却泣不成声。我觉得无比好笑。
那个死人躺在花朵中央,周边的黄色的菊花簇拥起他,我发觉他和我多年前刚见到他的时候的模样并无二致,这么多年岁月在他的脸上并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他就像闭上了眼,只是睡着了。簇拥着他的那些黄色让我想起来了那天他被人抬出手术室包裹住他肉体的裹尸袋的颜色,黄的都一模一样。但只不过袋子上的“奠”字移到了花圈上而已。两行泣涕连连,顺着我的双颊落下,并不是感觉悲怆,只是心头被万千的思绪和压抑紧紧困住,心脏似乎要被紧出血来,泪只能缓解血的痛苦,解决不了生与死的问题。我喘不上气来。那一瞬间所有的绝望和不安随着心脏的绞痛在我的脑海爆炸开来,以至于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生死不如。
那些人虚与委蛇、大悲大喜、虚假做作、来去匆匆。所有的事,都如精心安排一般走过一遍过场,脸上带着哭丧必要而又泛滥的情感,这一文不值。不得不说,他们的情绪过于强烈,这样的状态下,不哭就是忤逆,不哭就是违背,不哭就是错误。百年前的皇帝们看见我这样子,也会躲在暗处窃喜,我终究跟他们一般苟同于世界了。且看那身后的王朝倾塌溃离,自己肉身腐败沦丧,人究竟还是要皈依到虚无里去。现在看来,鲁迅先生被簇拥在人群中,怕不是也是苟同于世、扔掉初心罢了。
乌云笼罩在天空上,人们在他死后的巢穴面前缄默。心里的麻木似乎正如刻在石碑上的大字粒粒分明。在他的坟墓前,我购置了一对石狮子和一座香炉,那收了钱的墓园主高兴地合不拢嘴,活人买给死人的心安理得便是自己从中获利的最佳理由。旁边的知宾时而停下待候着追悼的人,时而张开嘴诵读那些陈旧无聊的乏味的语言催促着仪式有条的进行。这或许是因为他还有下一场仪式要走,额头上冒出的汗在仓促之间被点燃的火纸烘干。枯瘦的两个老工上了山,径直地走到了坟地前。他们脸上极为平淡的表情和手中不断搅拌的水泥显得极为合衬。水泥被夹在石板和墓穴的缝隙间,连接着生死的界限,而随后的覆盖也宣告着这一生的情欲将被封禁在沉寂的石穴里,再无作为。
我匆忙走了,不敢回头。
能预见的是百年之后,内外相调,我就是墓里的人。
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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