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美好的一天,我无聊地趴在桌子上数头发。师父在喝着他珍藏的酒,不时摇头赞叹一下。忽而,他的动作停了下来,我看了看他。“从安,有客人来了,备茶待客。”他放下酒杯,淡淡地道。
关于师父这方面的本事,我还是有信心的。刚冲好一壶龙井,小馆的大门就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楚楚动人的年轻女人。她身着浅绿色旗袍,更显她青春靓丽,明媚动人。似乎是惊讶师父的年轻,她眼中明显流露惊异之色。这是自然,谁让师父这上千年来总是容颜不改呢。
“大师您好,小女子姓周,打扰了。”声音空灵动听。“姑娘客气,不知姑娘到此处有何教。”哼,我一边泡茶一边鄙视师父的虚伪。“这件事还请大师听我慢慢道来。”女子欠身坐在桌前的椅上。
风拂杨柳,西湖边美景如画,一对年轻情侣走在湖边,悠闲地欣赏西湖风光。“怀亦,你之前说的要去我家求亲,可是真的?”女子目光含羞地望着远处的柳树说。“这是当然。”孟怀亦含了笑说:“聘礼我爹娘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就去你家求亲。”说着,竟小心地牵上周含玉的手。含玉惊了一跳,连忙甩开,面色微红地说:“你讨厌,不怕别人看见吗?”孟怀亦也脸颊发红:“含玉,是我唐突了,刚才一时高兴才。。。”周含玉摇摇头,看了看四周没人,像是下了极大的勇气似的,怯怯地握住孟怀亦的手。感受到掌心柔软地触感,孟怀亦咧开嘴,笑得有点傻。
含玉日日等待孟怀亦的提亲,却等到了他被强制入伍的消息。那一刻,她忘却了什么是矜持,疯了似的跑向孟怀亦的家。到时,孟怀亦刚出门,正要坐上汽车。“怀亦!”含玉冲了上去。孟怀亦转身看见含玉的身影,绝望的眸子绽放光彩。“含玉,你怎么来了!”充满惊喜的语气。“怀亦,你为什么突然要走,我们还没成亲呢!”像是想起什么,孟怀亦的眸子又重新暗淡了下去:“军命难违……含玉,你不要再等我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不,我相信你会回来娶我的,怀亦,我会等你的,一年,两年,甚至更久,我都会等你。”含玉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喊。可惜,此时,孟怀亦已经被拉上车,驶向未知。
然后呢?我好奇地问。她们最后有没有在一起。女子喝了一口茶,含笑着看了我一眼,继续接下来的故事。
离离原草,一岁一枯,白驹过隙,转眼千年。三十年过去了,原本的妙龄少女,也衰退了容颜。孟怀亦没有回来,他被带去了战场。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战火纷飞,国破家亡。原本还有他的只言片语传来,等战火愈演愈烈,便是音信全无。最后,在一个秋天,含玉等来了他身亡的消息。为了保护战友,保全大局,他选择牺牲自己。接到消息,含玉没有哭,她只是变得比往常更加沉默。总是望着窗外发呆,或是坐在西湖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她便这样终身未嫁,独身二十五年后,含笑而终。
我擦了擦眼泪,对故事里的这对有情人感到万分难过。“这故事中的含玉,就是姑娘你的姑奶吧。”说着,师父有些鄙视地瞟了我一眼。“不愧是神算,这就是我姑奶的故事。”女子惊喜地看着师父说。现在轮到我鄙视师父了,做为一个神仙,这么卖弄真的好吗?“废话不多说,你讲这么一个故事,跟你今天来此的目的应该有关系吧。”师父抚着酒杯说。“对。姑奶前两天去世了,可是就在停灵的这两天,家里总是发生怪事。家里的下人晚上会听到姑奶房间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可是进去一看,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而且,家里经常会发生东西掉下来砸到人的事件。所以,我猜测是不是姑奶的灵魂不愿离去,才特意请教大师。” 师父听着女子的话摸了摸下巴不说话。女子见师父这样,也有些紧张,生怕他不答应。过了好一会,师父说:“姑娘,你可知道我的规矩。我看你两手空空来啊!”听了师父这话,我不禁翻了个白眼,有这么赤裸裸地要报酬的吗?女子听了师父的话,松了一口气说:“大师放心,小女子今日来得匆忙没有准备,等我回去,必定会备好好酒交给大师。”师父听到这话,笑了,虽然美得人神共愤,但如此不要脸我还是处鄙视态度的。
等得到想要的报酬,师父面带微笑地看向我说:“从安,你随这位姑娘去一趟吧。”哼,懒师父,就会使唤我。虽然心里这么想,我还是不敢违背他的,更何况,我也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两斤青丝玫瑰。”我摆出很不情愿的样子,伸出两根指头跟师父说。这青丝玫瑰是师父天界的朋友腌渍的,用了上好的青杏和玫瑰,味道特别好,我已经觊觎了很久了。“不行,最多一斤。”本来这青丝玫瑰就没有多少,全给了,他还吃什么。“成交!”我露出大大的笑容,就差比个“耶”了。于是,就在师父臭脸相送下,我跟着这位周姑娘回了家。
周家就在西湖不远处,在四周都是高楼大厦中,它仍保留着古代的建筑园林,显得雅致非凡。进入大门,里面是个小厅,绕过小厅,则是一个庭院。院里草木扶苏,绿意盎然。后面便是会客室了。我提出先去含玉的房间看看,周姑娘便带着我穿过蜿蜒曲折的长廊,来到一间古香古色的房间。推开雕花大门,便是一张小几和几张小凳,后面是绣花屏风隔断,想必里面就是含玉的卧床。转过屏风,果然见一张黄花梨木的雕花床,上面本来放着的被褥已经被撤走了,就剩下一张床板。床的旁边就是一张梳妆台。我上前拉开一个抽屉看了看,里面只剩下一些小小的零碎物件。“周姑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在这里呆一晚。”我转过头,对跟在后面的周玉琼说。听了我的话,她很震惊:“小妹妹,你确定要在这里住。这间房子有些不吉利,要是发生什么事,你师傅会伤心的。”看来她把我看做柔弱的小姑娘了。我冲她摆摆手说:“没关系,在这里,我才能更好探查情况,看这件事到底是鬼作怪,还是其他。”她见我坚持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便吩咐人帮我整理床铺,期间还带我去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亲自将我送回房间。在她担忧的目光下,我缓缓地关上了木门。
清晨,一阵急切地敲门声在耳边响起,我翻了个身,想要抵御扰人的魔音。昨晚为了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很晚才睡,就算天塌了也不能阻止我睡觉。可是敲门的人似乎有不得到回应就不罢休的势头,于是,我只好无奈的起身开门。敲门的人见到门开了,马上冲了进来。见到我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周玉琼才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好在你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我昨晚担心了一个晚上,一大早就来看你。结果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呢。”说着,还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难得人家这么关心我,我冲她感激地笑了笑。“来,我叫人准备了早餐。你应该饿了,快来吃吧。”下人们纷纷在房里摆好饭菜。我在桌前坐定,伸手便夹了一个皮薄馅厚的小笼包塞进嘴里。周玉琼没有吃,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我被她看得发毛,差点被包子噎到。“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终于受不了了说到。她像是得到了特许一样,一股脑地把想要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我大脑运转程度实在赶不上她的语速,所以不得不喊停:“你想要问什么,慢慢说,我都要听不清了。”周玉琼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你瞧,我一激动就不知道分寸了。我想问,这件事你调查地怎么样了?”看着她急切地目光,我突然想要看看她吃瘪的样子:“事情我已经调查得差不了。。。。。。”听到这里,她的双眼放出光芒。“你姑奶的遗物,你是不是收起来一些。”没想到我话锋一转,周玉琼愣了一会,才答道:“嗯,有一些比较贵重的东西,我都收起来了,怕到时候被歹人窃去。”“那里面有没有你姑奶特别喜欢的东西?”“特别喜欢的?好像没有。。。。。。”她想了一会突然说:“对了,有一把木梳姑奶生前经常拿在手上,应该就是那个。”“你把它放哪了?”我问道。“这把木梳跟一些贵重饰品,我都放在一个木盒子里。”听到这,我便要求看一看木梳。
周玉琼等我吃完早餐,才带我去存放木梳的地方。那是一个像小型库房的房间。她把堆放在层层盒子里面的那个我们要找的小盒子拿了出来。她将盒子递给了我,我仔细地看了看那个小盒子。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个盒子,是桃木制成的。“你一直都用它来存放这些东西?”我指着小盒子问她。周玉琼点点头说:“这个盒子之前就放在姑奶房里,我去整理遗物的时候恰巧看见了,觉得挺合适的,就拿来放这些首饰。怎么了吗?有什么不妥?”我只是冲她笑了笑,没有回答,低头看盒子里的东西。
果不其然,我很快就寻到了我想找的东西,不,应该说是含玉想找的东西。我拿起那把木梳,仔细端详。梳子光滑细腻,想来是主人经常摩挲的结果,上面刻着“怀玉”两字,还留有不是很清晰的墨痕,上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必,这就是怀亦送给含玉的信物吧。站在旁边的周玉琼看我打量了半天不说话,便说:“这是姑奶心上人送给姑奶的定情信物。难道家里发生的怪事跟它有关?”我看向她,她的眼中充满急切。我略带神秘地说:“是也不是。”也不管她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我径直转身,边走边说:“这把木梳先放我这儿,我先去睡觉了。记得太阳下山后去含玉的房间找我,我先睡一觉。”既然事情都搞清楚了,我的困意也涌了上来,便趁他们没注意,施展功力瞬移到房里,好好睡个觉,等待夜晚的降临。
当太阳的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天空的尽头,我的房门便被敲响。恩,没想到周玉琼这么准时。我翻身起床,开了门。没想到她挺上道的,只有一个人过来,没有带一堆仆人。“来啦,快进来吧。”我让开道路让她进门。“小姑娘,你叫我来是要告诉我事实真相吗?”“聪明。”我坐到凳子上,喝了口茶水说。周玉琼也坐了过来,说:“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你说吧。”呵呵,我忍不住笑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现在时机还没到,再等一会。”于是,我们便静静地坐着等,没有开灯,不知道坐了多少个小时,直到门外出现点点响动。
门突然被风吹开了,吓得周玉琼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原来是风啊。”她看清楚后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说。“谁说只有风……”我淡淡地说。听了我的话,她赶紧藏到我身后,抓着我的袖子说:“还有什么东西?你可不要吓我。”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条蜡烛,拿到她面前。“这是什么?”她看着蜡烛不解地问。“通冥烛。”“通冥烛?!”她瞪大了眼睛。“嗯,顾名思义,这根蜡烛可以让你看见冥界的魂魄。”这是师傅在我临走的时候给我的,果然是师傅考虑周到啊。我感慨道。
我用指尖在烛芯上一点,通冥烛便点亮了。淡淡的蓝色火焰,如水般迅速笼罩了整个房间,照亮了房里的事物,也照亮了角落里的那个人。周玉琼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那个人:“姑奶!”她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看着我。我很满意她现在的表情,便好心情地跟她解释:“没错,你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你姑奶。不过,这是你姑奶的魂魄。这根通冥烛的烛光可以使阳间的人看见阴间的魂,不过却不能对话、接触。”
周含玉自然不会看到我们两个。她此刻正在翻箱倒柜地焦急寻找着什么。梳妆台上的东西被她碰的东倒西歪。“姑奶她在找些什么?”看了一会,周玉琼问到。我没有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上午的那把木梳。我把木梳放在通冥烛上,淡蓝色的火焰很快吞噬了木梳。待火焰烧过之后,木梳并没有化为灰烬,而是完好无损的出现在烛火上方,只是仔细看,你会发现木梳变得暗淡无光,上面似乎还萦绕着淡淡蓝光。我拿起木梳,稍一用力,木梳便径直朝周含玉飞去,最后落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满脸焦急的周含玉看着面前出现的木梳露出一丝迷惑,不过很快就被欣喜取代。她抓起木梳紧紧握在手里,快步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了柜子,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里面的东西。那是嫁衣。我看向周玉琼,她有些疑惑地说说:“那是姑奶年轻的时候绣的嫁衣,是等着孟怀亦回来迎娶她的时候穿的。这嫁衣一直放在柜子里,整理姑奶遗物的时候我把它收起来了,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这里?”只见周含玉小心地换上了那套嫁衣,坐在镜子前细细地描眉点唇。这时,门又开了,进来了一个妇人。周含玉看见进来的人,高兴地喊了一声。我们虽然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不过却能从口型看出,周含玉叫了声“娘”。周玉琼不敢相信:“这是姑奶的娘,我的太奶奶!这怎么可能!小妹妹,你不会是施了什么障眼法吧。”我没有理她,而是继续看含玉母子。只见周母拿起含玉手中的梳子,给她小心地梳着头,边梳边念念有词地说着些什么。我知道,肯定是一些吉祥话。
不知门口谁说了些什么,周母抬起头向外应了一句,便拿起红盖头给含玉盖上,牵着她出了房门。我们举着通冥烛跟在后面。她们静静地、缓缓地穿过周家层层叠叠的走廊,最后走到了前厅。我们踏进前厅,待看清里面的情况时,周玉琼已经说不出话也走不动路了。因为里面厅堂坐着的正是周家死去的长辈,其中就包括周玉琼的父亲。周玉琼看见父亲便想上前,我急忙拉住了她。我冲着她摇了摇头。她只好不甘地回到我身边,眼中有泪光闪过。
周含玉被周母带到大厅后,她便朝主座上的人磕了头。主座上的长辈说了几句话,便挥了挥手。周含玉起身,由周母扶着出了大厅。有几个年轻人也跟了出来。一行人来到了周家的大门,站定。周母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抱着周含玉哭泣,周含玉轻声安慰着她,周围的人也围过来像是在劝解。
突然,一人抬起头向左前方张望,欣喜地说了几声,所有人都抬起头看,我也好奇地向前张望。一匹骏马突然从黑暗处冲进了烛火所及之地,一位身着新郎喜服的英俊男子坐在马上。马后便是一辆八人抬的大轿。大红喜轿上描金画凤,轿子的四角还系着精美的铜质宫铃。光是凭想象就能知道那铃声有多么清脆动听。风吹动轿上的红纱,静谧而美丽。轿旁跟着迎亲的喜乐队,则敲敲打打地奏着欢快的乐曲。一行人像是没有重量一样,随风漂浮着,无声接近。
迎亲的队伍很快就到了我们面前。孟怀亦从马上下来,快步走到了含玉面前。拜过岳母后,他轻轻地牵起了含玉的手,带着她来到轿前,并小心地将她引进轿中。其他的年轻子弟也骑上准备好的马,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离开了烛光照亮的范围。然后,周母也回了周家。
我吹熄手中的蜡烛,蓝光瞬间消失了,四周一片黑暗。我拿出一根普通的蜡烛,点燃。烛光照亮了我们四周,我看见周玉琼仍然处于呆滞状态。也对,在这个一直信奉无神论的现代社会,突然让你看见鬼神的存在,是个正常的人都会觉得世界观都崩塌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回神啦。”她像是从梦游中醒过来似的看着我。“现在看时辰也差不多鸡叫了,我就牺牲睡眠时间来跟你解释这件事情的经过吧。”也没有回屋子,我就拉着她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
那把木梳是周含玉和孟怀亦的定情信物。周含玉死后,在阴间与孟怀亦有情人终成眷属,继而决定举行未完成的婚礼。周含玉想要带着木梳嫁给孟怀亦。但是,当她翻遍整个房间,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木梳。于是她找遍整个周家。没有。生气又焦急的她弄伤了几个周家的下人,却不知道那把木梳被周玉琼装在了桃木盒子里。最后,我归还了木梳,她也就欣喜地坐上轿子,嫁给了孟怀亦,完成了几乎跨越整个世纪的等待。
周家的怪事解决了,周玉琼给了我三坛有名的花雕让我带给师傅,还去点心店给我买了好多点心。我抱着满满一包袱的点心,拎着三坛酒乐呵呵地回到了小馆。师傅还是老样子,坐在桌子前喝着他的酒。我把酒放在他的面前,他冲我咧着嘴笑,迫不及待地打开酒,倒了一杯细细地、满足地品了起来。而我,则坐到我的凳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着周玉琼给的点心。这件事就像生活中的一个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只是师傅的酒架上多了一坛“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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