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记事起,S君的父亲已经五十上下。那时候,人们普遍衣着破旧,他也如此;他并且瘦骨嶙峋,所以从我童稚的眼光看来,他俨然已经是个小老头。
据说,他在文革中遭受批斗,那么,这种事,对他总很有影响。至少在我看来:他那时没有在村里表现出过分的强横。但他那张瘦削的脸始终板着,不露出丝毫笑影。本来,像他这样,几乎是一个怪物,孩子们——包括我——是不必和他亲近的。但他掌管着大队部唯一的一家小店——可能他年轻时就在镇上做这样的事,他有经验——于是,村里像他这样年纪的人,我不得已,而接触他反而是最多的。
那店设在我们村子里。那时,村子中央的公场上,颇有几户被村里人称作资本家的人家——类似S君的爷爷,即六少爷家——但这几户资本家,据说都移去了大城市,甚至于海外,所以,只留下几幢空荡荡的、二层楼的楼房。
小店临河,并不大,只用了其中一幢楼房的底层的一间。但即使这样,整个大队部,四方远近的人们都要来这个小店买东西,那些远的,至于隔有五六里的路。小店是个杂货铺,几乎应有尽有。但这处小店,在我记事起,开没有几年就搬走了,我那时不过五六岁,或者六七岁的样子,记忆里,我只受了父母的差使,打过几回酱油。
小店迁去的地方,比原先资本家的楼房,去我家更近了,在村子南面的一条河上——这条河,村里人唤作新开河。
新开河东西流向,正好垂直村子里南北向的河浜。我从家里出来,南面走几十步,踅去右边,渡过横跨河浜的小桥,再南走十几步,就到了新开的店了。所以,相去总不过百步之远。而我,其时也渐渐长大,并且入了学,所以,有钱没钱,因为附近就是小店,便一直去小店玩。
那时,店的规模扩大了,也许有原来的三倍。而人手,也从原先的S君父亲一人,增加到三人。
S君父亲也仍旧一副刻板的样子,脸上没有笑容。我有点怕他。有一次,我拿了一张五元的纸币,去店里买糖。正好轮到S君父亲当班——他们三个堂倌,大多时候轮流当班——他看着我手里的钱,也看着我,露出一副十分严厉的神情。他不仅没有卖给我糖,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父母。我当然受了父亲的挨打。
那时,我父亲在村里当保管员,他有一个小的像赤脚医生行医时所背的药箱一样大的木箱子,里边,时不时的会装一些村里的钱。父亲平时把木箱子锁着。我那时也许口里淡出鸟来了,找来了父亲藏着的钥匙,打开木箱,就拿了这张巨大面值的钞票——说巨大,在现在看来,那时的五元钱,不啻如今的几千块了。
那么,S君父亲的这一次做法,虽然在那时让我一直耿耿于怀,在后来,我懂事后,终于要感谢他的。这是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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