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爱情

十八岁的爱情

她是我念初二时的历史老师。文静、小巧。一说话就脸红。但反应很敏捷，是运动的好手。羽毛球和乒乓球都打得相当好。也教我们音乐，但从来没见她唱过一句，每次来上课，总是拿着一个破旧不堪的录音机，歌曲写在白纸上贴在黑板上，就这样教我们跟着录音机学唱歌，学了半年才学会一首《小草》。

像我这样的学生应该会引起她的注意。我的记忆力很好，学习又很刻苦。学初中那样死记硬背的历史于我是不难的。我常常历史卷得100分，而她总是想方设法要扣我一两分，或许是显示她出试卷的水平吧。也许学生老拿100分，会让老师觉得很没面吧。有一次，她又以莫须有的问题扣了我一分。我不服气，找她理论。她笑笑，说：在我眼里，99分和100分是没什么两样的，只是我就是不喜欢你老拿100分。真是的，我还能说什么呢。从此，我就觉得她是一个很特别的老师。自然，眼光就开始关注她了。

不久，学校举行元旦晚会。每个班要排练节目，自然又是我们几个活跃分子的事了。晚上正当我们几个女生在礼堂前的空地上七嘴八舌编舞时，恰巧她走过来了。没想到她竟很热情地教了我们几个舞蹈动作。依然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灯芯绒西装上衣，白色衬衫，下身褐色裤子，黑色皮鞋，齐肩的黑发随着她的舞动在风中扬起。我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她跳得挺好看的，没想到她不会唱歌，舞倒跳得不错。那天，她陪我们跳了很久。我也可以很随意地和她说说笑笑。她说笑时依然很容易就脸红。

也许是虚荣心作怪，我突然很渴望她的情谊，渴望她把我视作不一样的学生。其实说是师生关系，那年她只有20岁，我15岁。虽然我身边有许多相处得很好的女伴，几乎无所不谈的，但我还是觉得思想上不够相通，骨子里需要一个更知心更默契的人。于是开始有意无意地去向她套近乎。一个周末，她没回家，我就到她宿舍去找她了。

她在用一个玻璃杯在电饭锅里炖黄鳝红枣汤。玻璃杯在锅里咚咚地响。后来她便骑单车载着我到小镇上买米、买菜，然后回来做饭吃。吃完洗毕后，两人很自然地歪在她的单人床上聊天。谈什么内容全然忘却了。但显然兴致是很高的。一直从中午聊到黄昏来临，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宿舍回家去。路上我很激动欢乐，因为我觉得我已获得了她的友情，而不止是普通的师生关系了。

但在我念初三时，她说她马上要调动了。调回到她家乡的中学。临别时，她送了我一张卡片。至今仍记得她漂亮娟秀的字迹和其中的话语：

可爱的燕子：

……飞吧，飞吧，明天的成功将成倍地还给你今天的努力。你会是一名出色的天之骄子！

但愿，我是一片让你栖息的树林，

但愿，我是一阵助你飞行的清风……

就这样，她离开了我们的学校，回到了她的家乡教书。我因为上了初三，便把全副精力和心思放在学习上，只是偶尔和她通信联系。

再见到她时，已是四年后了。此时，我已高中毕业，被学校保送去念大学。我正在度等着去念大学的暑假，感觉很轻松和快乐。而她是刚从省城大学进修了两年回来，依然是回到她家乡的学校教书。这四年期间，只是偶尔和她书信联系，因为我更多地沉浸在和两个男笔友的书信交往中，沉溺在一种不明原因的虚无的等待中，现在想来也感到可笑。

隔了四年，一见面，竟然还有说不完的话。从上午一直聊到天黑，真是口干舌燥。期间除了她领我出去吃饭外，基本上都是不停地说话，仿佛要把这四年的话在一天内说完似的。那一晚，我留在了她宿舍过夜。也是第一次，和她同睡在一张床上，一起度过了宁静的黑夜。两人早早洗了，我穿着她的棉质宽松T恤，依然是聊天。聊到夜阑人静了，只有不远处的时断时续的虫鸣。月光幽幽地从窗外洒进来，我侧过脸看了看她，她仿佛睡着了，银白色的脸的轮廓在月夜的清辉中依然清晰可见。第一次，我觉得她是如此静美。我很快侧过身子，背着她，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什么时候，我隐隐感到我的脸上像有小虫似的在蠕动。当我意识到是她的嘴唇时，我不敢动弹了。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不知道该接受还是拒绝。我屏住呼吸，僵直身子，她很快就侧过身子，似乎又睡着了。天亮的时候，大家平躺着，不敢看彼此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她转过脸，两双眼睛触碰在了一起。她把我的头揽到了她怀里，我也紧紧地抱着她，心怦怦直跳。她流泪了，泪水沾湿了我的脸颊。就这样，我们的嘴唇吻到了一起。吻得嘴唇都痛了。火焰一样的我们的初吻。整一个暑假，我们粘在了一起，我们献出了彼此的身体，青春无暇的身体，洁白纯净。让我们激动万分却又淡淡的忧伤无奈。因为我们心里都明白：我们始终是要分开的。

暑假结束，怀着对她的不舍，我到了大学。她每天给我写信，有时一天会收到两三封信。她为了不让我的同学怀疑什么，在信封上变换着笔迹。我一看就知道了，心里想笑，因为笔迹她故意写得歪歪斜斜的，像小学生又不像小学生。隔两三天我就会给她打电话，因为我宿舍的公用电话很难打通，她说她就没打通过。一般是我先打过去，然后她打过来。那时长途电话是要排队等候的。一说就是半个小时以上。反正，就是想和她说话，听听她的声音。

可是，我一方面和她相思不断，一方面却接受了一个男孩的爱情。虽然那时我对男孩的感觉不是很强烈。但身边的女生都有男朋友，加上这个男孩对我很好，细心呵护，出手大方，有着大卫一样的脸孔，一头天然卷曲的披肩长发，学建筑的。我想有这样一个男朋友在身边也不错。她隔一月或半月就来看我，于是，我一边和男朋友手牵着手散步，吃饭，看电影，另一边却和她缠绵爱恋，耳鬓厮磨。她很喜欢吻我的两肩。有一天晚上她咬着我的肩膀说，你将来就嫁给他，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对你那么好，我也放心了。但不准你爱女子！她重重地咬了我一下，肯定又留下她细小的牙印了。我说，我肯定不会再爱上女的了，跟女的恋爱太痛苦了。当时如果知道我多年后会爱上另一个女子，我会该如何说呢？我有时很为自己感到无奈和悲哀，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伤害了别人，自己也伤痛。

她很宠我，一发工资，她就会想着买东西给我。知道我喜欢牛仔裤，只要看到好看的，就一条一条地给我买。男朋友对我也很好，为我打饭，为我洗厚厚的牛仔裤。她来看我时，男朋友陪着我和她逛街，请我们看电影，吃饭。我一手牵着男友，一手牵着她，感到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但是，渐渐我觉得，这样和她交往下去对男友不公平。想想大家终归是要嫁人成家的。我对她说，不如咱们做好朋友算了，不要再有那种事。也希望她找个男朋友，大家好好专心去爱一个男的，结婚成家。她点头，但泪水溢满了眼眶。想着就这么分开，我也感到很难受。后来她录了一盒录音带送给我，录音带只有一首歌，反复唱个不停，是李宗盛和林忆莲合唱的《往事不要再提》。听到最后一句独白：忘了你也没有用。我哭了。最后我们抱头痛哭，还是无法分开。只是还是鼓励她找男朋友，将来大家结婚成家。

后来，她真的跟她同学谈恋爱了。那是大四的寒假，我知道后只是一个劲地哭，手脚冰凉，觉得心碎成了粉末。她也跟着哭。我说，你们牵手了？她点头。我说，你们——什么了？没有——他吻我，我觉得不舒服，没感觉。她没有表情地说。那天晚上，我和她在满脸的眼泪中奉献着自己。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全部的心血，全部的爱恨，前所未有的呻吟和欢痛。彼此好像想把对方吸进彼此的身体。我们的身上落满了彼此浅浅的指痕和牙印。仿佛过了今晚，大家要化成烟，化成雾，化成蝶，再也无法寻觅。

好像有预感似的，那一晚，真的成了我们最后的一次。

也许是消耗了我们太多太多的心血和精神，我们已经无力去维持这段注定是要结束的爱情，绝望得让人无法呼吸。

我很快就毕业了，随男友到了珠海。

工作稳定下来了，但对男友依然感觉不强烈，感到莫名痛苦。偶尔和她打电话联系，但都明白昔日的激情已经过去了。虽然心里会想起过往的美好岁月。但又能怎样呢，我们不断告诉自己，一切的努力都是没有结果的。她依然在她家乡的学校教书，快三十的人了，我真心希望她找到人生伴侣的。

一年后，男友向我求婚，我才感到我的心依然没为他停留下来。我是应该答应他的，在所有亲朋戚友的眼里我们都是准备结婚的一对，双方的家长都已认可，并非常满意。可是，我阴郁地拒绝了。留下男友痛苦的表情和血红的双眼，我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

这一年，我同时失去了两个曾经爱过我的人。男友很快就和同单位的一个女孩结婚了。她也嫁了人，移居到了香港。从此再也没有联系。但在我心里，我依然为他们祝福，并小心翼翼地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我依然留着一头直直的黑发，蛰伏在这座诡谲的城市，等待下一场的爱情把我再次燃烧。让人忧伤而又怀念的十八岁……

2009-5-3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