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最稳固的关系，不是忠诚而是利益

听说相声界又开撕了，虽然除了春晚我几乎没听过相声也对这些年德云社的纷纷扰扰略有耳闻，每次听到诸如“背叛师门”“清理门户”这样的词都有一个统一的反应——不舒服。

作为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现代人，实在难以理解他们这种师徒式的忠诚契约关系，不管是小说还是名人传记里常常可以看到师父如何磨砺学生，徒弟如何从开始不服气到后来死心塌地，为师命是从，最终成为德艺双馨的艺术家之类的励志故事。

但是不得不说，这种靠拜师奉茶之类形成的契约关系，实在过于依赖师徒之间的道德选择，不管是师父的严厉约束还是徒弟对师父的尊敬维护，都是建立在双方皆为“圣人”的基础上。

对师父来说，要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要把徒弟当孩子般照顾，不仅要对徒弟的学业操心，还要对他进行道德管束，管他是不是孝敬父母，有没有腐化堕落，甚至娶妻生子都属于师父职责范围；对徒弟呢，好像更惨一点，不仅要时时刻刻对师父毕恭毕敬，师父的命令肯定要遵从了，自家生意要无条件照顾，年节问候什么的肯定也不能少，还要敬爱师兄啦照顾师弟啦，跟自家人抢饭碗这种事简直是要被逐出师门的，更重要的是，徒弟是不能反抗师父的，就像孩子是不能反抗父母的一样。

老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但是现在我们都开始反思孩子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了，很多年轻人都觉得爸妈也不该对孩子的喜好工作婚姻之类的过多干涉，那师徒之间的管束界线在哪呢？

现实中很可能是，师父还没放下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态，觉得徒弟的什么事都该听我的，我叫你演出你就得演出，我叫你退赛你就得退赛，我叫你签约你也得签约，而处于弱势一方的学生首先觉醒了，我交学费学本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尊重感谢你对我的教导，但你没有摆布我的权利。双方对相互关系界线的认知出现了分歧，闹掰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不是说曹云金和郭德纲的事儿就是这样的，我不了解也没法了解他们之间到底孰是孰非，我只是想说那些用关系来代替管理的传统习俗，那些被视为优良传统的老行当习惯，总有一天会让位于现代人之间更熟悉的个人主义模式。

很多依靠师徒关系传承，靠老传统维系的行业，相声戏曲这些艺术工种也好，厨师汽修这些技术手艺也罢，随着时代的发展都会逐渐让位于专科学校的专业学习道路，我只是交学费学本事，学习之外，毕业之后，这种关系也就结束了，没有权利和义务，也就没有了忠诚还是背叛。

用关系来替代管理好像是中国社会的一个通病。

就拿企业来说吧。不管是传统的国企还是新兴的互联网公司，领导们想要打造的最高境界乃是把公司塑造成一个大家庭。每个员工都心甘情愿任劳任怨的为公司服务，这事放到五六十年代或许行得通，但放到今天哪个员工工作不是为了赚钱，然后能让自己和家人享受到更好的生活？上班的时候要求员工按时按点、上下有序、无偿加班，把全部精力和心血都奉献给公司，业余时间又希望在公司打造出Google式的高效开放富有创造力的氛围，恨不得大家都不想下班赖在公司里，这种事只能说领导们对和员工间的关系定位有问题。

因为难以抑制人类天生的管控欲望，很多企业的管理者是也家长式的，希望员工不光能工作上听话，思想上也要保持一致，要统一员工的价值观甚至生活方式。

其实员工的职责只是做好手上这份工作，至于他的职业规划，在业余时间想要在哪方面提升自己，甚或他就是这么自甘堕落没有自我提升的打算，这不是公司领导该管的事。现在好多公司提倡员工要运动啦，读书啦，当然都是好习惯，但如果是强制执行，就应该放到上班时间去，要在下班时间要求大家运动打卡什么的，请问付加班费吗？

说到底员工和老板的关系也就是我给你打工，你付我薪水，想让员工更努力工作的方式应该是升职加薪，如何调动员工积极性，企业管理已经讨论了很多年，绩效考核福利刺激也好，密切沟通聆听心声也罢，关键是要满足员工对于工作的预期。来工作就是为了赚钱的，要家长的关怀回家去就好了嘛。

有一句在企业里很火的口号说“We are family.”说真的，一个需要穿着胸罩的地儿真无以为家。真心想对所有试图当家长的领导们说：“We are a team ,but we are not a family.”

人与人之间最稳固的关系，不是忠诚而是利益。我们好像总觉得利益是个坏事，觉得“谈钱伤感情”，其实靠忠诚和道德维系的关系才更危险。“We are family”的口号过于动听，实在缺乏可操作性。甚至对我这样的人而言，就算真的是Family也毫无用处，我就是我，不是我们。

再推广一下——

友情也一样，我常说我交朋友的原则是要么有用，要么有趣，可能显得很功利，但谁交朋友是完全没目的的呢？不管这目的是他能帮你介绍一个大客户还是能让你会心一笑。并且我们也都觉得能让你会心一笑的友情更单纯——看，交朋友也是纯粹点的关系更好。

婚姻也一样，如果说爱情是荷尔蒙的冲动，婚姻就是在双方同意的基础上对于利益和风险的再分配，但是哪怕亲密如夫妻关系，我们也说双方需要给对方留下一定的个人空间，如果试图掌控对方的全部，越过了对方的界线，很可能带来婚姻的悲剧。

亲情也一样，动物间牢不可破的亲情关系，最原始的动力是初生时需要父母的抚养照管，而年迈后又需要子女的抚育照顾，但孩子总有自我独立的愿望，所以青春期都会叛逆，如果父母妄图永远像抱婴儿那样管控孩子，估计只有杨永信教授那里能做到了。

“今天这个时代，自主思考、独立行动就是造福你的种族。”自由主义的鼻祖约翰·密尔在19世纪时就写下了这个道理，可惜21世纪的我们中间还有很多人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