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还得从我会算命开始。第一次给人算命是小学的时候。
那时候流行所谓的九种人的算命方法,具体怎么算不记得了,只记得是怎么把你的生辰年月相加减乘除等于的数字,然后再按照对应的数字找过去的答案就是你的命运。
我觉得好玩,拿回家一定要给老爸算一卦。算来算去,顺着数字找过去,结果是: “你这一生中会有两次婚姻”。
惊得老爸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因为我的老妈是他的第二个老婆。
第二次给别人算命是十九岁。
我一直晃荡着没有正式工作,走出校门的第二份工作是被某单位借用,参加他们的系统篮球联赛。全系统是不允许请外援的,为了我的外援身份不被“暴露”,此单位还特地给我造了一份本单位临时工的假档案。我的身份到最后没有被查出来,男队的一位外援被查出来,导致整个单位的比赛资格被取消,当然这个结果我只在这里提一下,因为这个不在我要讲述的故事范围内。
住在军分区的招待所,六人一个房间,房间里的电视还是那种头顶上带着天线的,一开电视满屏的雪花。
军分区离灯红酒绿的大街有两公里之多,晚上出大门也是黑灯瞎火的,想吃个夜宵都要走上一公里多,各队的管理都比较严格,晚上不允许出大门。要私自出大门很麻烦,得被盘问半天,还得填表,回来更麻烦,还得领队去门口接,即使要到外面去比赛,也是一大车人被拉着出门,再被一大车拉着回来。所以除了要到外面去比赛,我们几乎不能出军分区的大门。这也因为怕年轻气盛的运动员们一出去就如脱缰的野马,打架酗酒闹事是很容易的。
我们白天训练、比赛,晚上就比较无聊了。我在篮球队里,年龄最小,几乎是零阅历,与大家也都不熟悉,又特别怕孤独,有好几次看好了想爬墙跑出去,但说实话,跑出去也没有一点意义。人生地不熟,没地可去,又没钱吃夜宵,还得饿着肚子费力地翻墙回来。后来干脆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跟这些还没有熟悉起来的男男女女天南地北的瞎侃大山。
虽然不允许外出减少了年轻人爱犯的事,但一群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男女关着门很容易滋生出故事,比如婚外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有一天晚上,各种小品也表演完了,个个笑得面部肌肉发酸,我也没有精力瞎侃了,一个人出去又怕孤独,于是就不停地摆弄图像模糊不清的电视,被群起攻之要赶我出门。
我说:“我连金庸都用上了,实在找不到素材摆龙门阵了,我们今天换个花样,我来给你们看手相!”
“嗤!就你那两刷子,先来给我看看。”
说话的是我们的领队,大约三十出头,在队员中年龄最大,国字脸,浓眉大眼,面貌按照算命的说就是天庭饱满,印堂发亮,一看就是红运当头的趋势。
我拿过他的手,故弄玄虚仔细的看了半天说:“你最近桃花运很旺,得小心烂桃花!”
领队一脸的灿烂,立即有兴趣起来说: “小朋友还真有意思,这个你都懂,再看看还有什么?”
旁边有人说:“你先看看他有几个孩子。”
我张口就来:“三个!”
满屋哄笑。
“现在一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娃,就算有政策,特殊的也最多两个,这三个是哪里来的?你得老实交代,是不是外面养了个私生子!”
其实我是打算说两个,不知道怎么出口就说成了三个,但还得圆回来。
“不是亲生的,认养的也算啊,比如干儿子干女儿之类的。”
“你就看看我能发财不?”他半认真,半随意的说。他觉着我这个小他12岁的小姑娘蛮有意思,不管算得真假与否,这也算是一个解闷的特殊办法,逗大家一乐到也无妨。
看见他厚厚肉肉的手掌,还泛着润红,这么些日子的训练也没有起茧巴,肯定训练也是没有认真过的。
我推开他的手说: “这绝对是一双可以发财的手,一丝的财都不外漏,只进不出!”
一屋子的人都被吸引过来了,他们开始好奇,因为我说得有些准了。
“再看看我以后当官不?”他认真的说。
我还没有说话,屋子里的人又整齐的哄笑。
我推开他的手说:“想都别想了,你这辈子也就是个流氓的命!”
大家觉得有意思,都纷纷伸出手来:“看我的,看我的!”
眼前一片手掌,白花花的,细嫩的,长着老茧的,有一个的手掌只有一条线,也就是常说的那种断掌吧。我傻眼了几秒钟,没有再注意当时领队那种复杂的表情。
十九岁的我,口齿伶俐,思维敏捷,拿起他们的手描绘出不同的人生,或顺风顺水,或悲惨离奇,各种精彩。
大家越来越觉得好玩,开始排队等候我给他们看手相。
人太多,我实在是累了。
“太晚了,明天还有比赛呢,明晚继续。”
“不行不行,还早,得看完。” 大家伙还意犹未尽。
“睡了睡了。”
我打了一个哈欠。
“最后一个,看了她的再睡。” 众人推出一个娇小的女生。
这么些天,我一直没注意到她,因为她个子娇小,你没法把她跟篮球搭在一起。训练的时候我都是绕过她运着篮球前进,我从她身边跑过带起的风似乎都会把她吹倒。
大家口若悬河聊天的时候她也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此时我才认真的打量她,细细的眉毛,细长的眼睛,整个五官搭配得精致玲珑,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搭在肩上垂落在胸前,将她的脸庞衬映得白洁光滑。
见大家都聚焦在她这里,瞬间,她的脸红了。
那时整天疯癫被别人称作“假小子”的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女人味”这个词的意义,但在看到她微微莫名害羞的瞬间,我不由地收起了张牙舞爪的神情,仿佛正在刮着的狂风突然静止了一般。
在众人的推动下,她迟疑地将右手伸到我面前,我瞟了一眼。推开她的手说到:“不看不看!睡觉了!”
“看啊,为什么不看呢,就这个了,看了再睡!”一位好奇心特强的大姐说到。
“她命不好,我不看了。” 我只想早点摆脱回房间去睡觉,没想这样一说,大家更不放过我,我只好拿着她的手装模作样的敷衍着。
“感情多波折,这一生至少有三次婚姻!”
满屋的吵闹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得我都听得见自己躁动的心跳。
她突然就笑起来:“还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一笑,露出两只可爱的虎牙,笑容里透着甜甜的味道,满屋子的光亮,细长的眼睛迷成了一条缝。
在这么安静的一个人面前,我实再编不下去了。
“不看了不看了,我胡说的!”
“不行不行,你得看看怎么个不好法了!”大家还饶不过我。
我挣脱众人,几乎是慌乱的跑出房间。
这一算就一发而不可收拾,看手相成了每天晚上的必修节目,那时候记忆力也惊人的好,第二天给同一个人重复看时还得记着昨天给他说的什么,然后把他的人生延展细化,每个人的命运我都没有给他们重复过。
有一天,被队里一位大姐神秘地拉进她的寝室,小声地对我说:“小妹妹,来给我妹妹看一看手相,她正在市里上大学,明年就毕业了。”
我有点受宠若惊,但还是故作镇静地走完了程序。怎么给她算的我记不住了,至今还记得的是那个大姐一脸惊愕的表情和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真的吗?真的好准啊!”
领队也每天缠着我,让我看他能当官不,我态度十分的坚决:“就是个流氓!”
不久我就出名了,其他地区的运动员把我拉到他们寝室给他们看手相,到最后甚至整个系统都知道有一个小半仙。
夜里,我常常会被人从床上拉起来“押”到一屋子完全是陌生人的地方逼着我给他们看手相。我也开始有了“大师”的风范,半夜被人拉起来的时候,不换衣服,也不穿外套,身上裹着被子,睡眼惺忪的游荡在每个寝室,大神一般给别人胡编故事。
我算命的成绩远远大于我在球场上的风采,比赛中场休息的时候都会有人跑到我面前来偷偷往我手心里塞一块糖,然后小声的说:“晚上,405室有人请你吃巧克力,记得要来啊,405、405!不要记错了!。”
那时候我开始觉得人生很奇妙,多年后不记得当初是怎么分析他们的人生的,走在街上还有人拉着我说:“还记得你给我算的命吗?现在想来还真的有些准!”
后来领队成了我的上司,而且官越做越大,大到可以一手遮天。他常常得意的伸出手在我面前说道:“想想当初你给我算那一掛,说我永远不可能当官。”
每次我都后悔当初的单纯和口无遮拦。
但是,命运的事,真的很难说清。
后来,他加上私生子真的有了三个亲生的孩儿。
距离我给他看手相的二十年后,他成为阶下囚。
我去监狱看他。他眼含着泪花说:“半仙,想当初你那一掛,我将来出去,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流氓。”
而那个被我看做“命不好”的女生,后来我们成了知己,再后来成为陌路。在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听说她已经结束了她的第三次婚姻,然后……暂时不想在这里说她的现状,我觉得她还没有完,我正在想用怎么样的方式来讲述她曲折传奇的人生。
假如将来我要写他们的故事, 不愿意把故事写得太真实,因为太残酷了。但我的这一段经历是真实的,我的人生也在这次篮球联赛中正式被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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