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鱼

我是一条鱼，栖息于一片叫“沅水”的水域。每天我带着一群子孙自由地、欢快地在沅水里生存、生活。

沅水是一幅山水画。沅水一侧的山不高，但很陡直，像是大自然用一把巨大的利斧，砍去一半留下一半竖立于水中。山壁不规则，凹凸不平，颜色以灰白、土黄为主。壁面多为光秃，给你一种伟岸、真实、坦然的美。沅水是湛蓝色，把水面于晴空之日搬到天上去，就成了天空的颜色。轮船发动机扬起的片片水花，像是天空中飘动的朵朵白云。沅水很清澈，我畅游水面，难见漂浮物；深游水中，不见夹杂物；潜入水底，鹅卵石、水草皆可见。

我没去过海边，没见过海上日出。我也不必去海边，沅水日出就是一道风景：太阳的大部分脸飘移山顶，还留小部分黏在山上，四周铺上了一片片金光。可太阳一到水里，就被波浪拉长了脸，脸拉得越长，光就越来越淡。阳光一洒落到水面，像是给沅水涂了一层厚度、色彩不一的颜料。你若是要问究竟是哪种颜色，我不好说，那得看你是站在哪里——毕竟远近高低色不同。

我和子孙们就在这样一幅山水画里栖居，可爷爷与父亲曾告诉我：他们曾有过炼狱般的经历。

爷爷讲，他们那个年代，沅水一带虽不是工厂林立，但多少还是有几家。那时候是只管生产不管污染，废水几乎不作任何处理就直接往河里排。听爷爷说，有个硫酸厂到沅水有一条沟，也不知道是人挖出来的，还是日积月累冲出来的。那条水沟很长，水色泛黄，白沫飞舞，远远望去，水沟两边呈现出的是两条长长的白带。人们啊，还只是从视觉上感到恶心，可爷爷那一辈还要喝这样的水，久而久之，肺都成了黄色，嘴里吐出的都是酸水。

爷爷讲，那些还不算什么，最惨的是生命毫无保障，渔民采取的是“斩草除根”式的捕杀方式，危害最大的是毒与炸。每逢秋季河水一下降，只要露出几处浅滩，他们就看准了时机，满瓶满瓶的把诸如“灭扫利”之类的白色浑浊液体使劲往水里倒。几分钟之后，药水便开始生效，子孙们口吐白沫、神志不清，任凭渔民发落。真是惨啊，鲜活的生命，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失去了生命，不知有多少生命胎死腹中。

炸鱼不分季节，渔民先是撒下诱饵，把爷爷及子孙们骗到相对集中的水域，用TNT炸药，在雷管一端插上比雷管稍小的一短节导火索，精心包好、捆紧。点上导火索，在心里默数爆炸时间，于即将爆炸时往水里一扔。“嘭！”一声巨响，像是战争年代的重型炸弹一样，水里马上升起来一大团水柱，水面翻起了巨大的水花，激起的浪像原子弹爆炸时产生的冲击波一样快速扩散。这些水柱、水花、波浪中，有很多灰白的身影，还有些被炸得血肉横飞的碎片。水面平静之后，体型较大的浮在水面，翻着白眼、气若游丝，较小的已经直接浮在水面，露出白白的肚子。

炸鱼夺取了爷爷那一代无数的生命，于渔民来讲，也是非常危险的方式。他们有的被炸死，有的手臂被炸飞，有的耳朵被震聋，像是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战士。爷爷讲，也不能全怪渔民冷血无情。无田无地，要繁衍后代，要养家糊口，要生存生活，如此捕杀他们也是生活所迫。

父亲说，他们那个年代更惨。渔民除了放弃了带有自残式的炸鱼方式，穷尽智慧、想方设法、多措并举来捕杀他们。什么“放地龙”“粘丝网”“拦河网”......名目多得一下子讲不完。随着河里的鱼越来越少，他们的网做得越来越大，网孔留得越来越细，连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也不放过；还有一种就是电鱼，是装在船头，尖尖的带叉像是战争年代通信兵发报的那种装置，为了提高收入，渔民加大了电压——增加了死亡区域。要命的是，他们还与科技相结合，用上了“探鱼器”，用它们事先踩好了点，让父亲那一辈及后代们无藏身之地。一旦进入范围，必死无疑:当场被打死的，连同被电晕了的，通通流入系在船舷两边又大又长又细的网里。就连那些钓鱼爱好者，也是一人多杠，一杆多钩，没钓到一定数量，不愿收工。父亲能活下来，是爷爷多次目睹过同辈和子孙们的惨状，汲取了教训，总结了经验，与渔民们斗智斗勇，并把教训与经验传给了父亲。

爷爷、父亲的经历，常使我泪流满面。我之所以流泪，一是为他们所处的时代所遭受过的悲惨遭遇深感痛心，二是为我以及子孙们遇到的好时代喜极而泣。

我与子孙们的确赶上了好时代。我们这个时代，“绿色”成为新发展理念之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观念深入人心；《长江保护法》使保护长江有了法律依据。国家保护长江，湖南保护“四水”，沅水属于“四水”之一。“氧吧之城”泸溪白沙，坐落于沅水之滨，政府为保护这片水域铆足了劲儿，下足了功夫：近几年又实施了“禁捕退捕”政策，严禁电鱼、毒鱼、网鱼——甚至对垂钓都作出了明确规定。为了“禁捕退捕”政策落地，政府给渔民多种优惠政策，安稳了他们的心。渔民就业、生活有了保障，横竖都是为了把日子过好，也就放弃传统的谋生方式。

我与子孙们真是赶上了好时代。如今，我们所生活的这片水域，连同所有的乡镇的每一段河，每一条溪，甚至每一条塘，都有专人分管、专人守护、专人清理。泸溪人民有个梦——“鱼虾成群梦”，我想按照这种样态发展下去，实现这个梦应该为期不远。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总有一群人在替你负重前行。真诚感谢沅水这片水域的决策者以及为了保护我们默默付出的公仆们、志愿者们。衷心祝愿你们的“鱼虾成群梦”早日成真！